《（仙四霄青）浮生一曲歌》还舜

4、天悬星河夜不寐

　　一.
　　不管是否期待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还是如期而至。
　　束缚妖界。
　　这是所有人的噩梦。
　　血漫开，在地上肆意流淌。
　　红色成了主色调。不止是血，还有人的眼，手，每一寸皮肤。
　　这时候云天青还没有见过彼岸花，但他笃定彼岸花也不会有这样的红。狼狈，这是每一个人的感受。
　　杀戮，贪念，仇恨。
　　这一天的琼华，像是人间地狱。
　　晚上暂时停战。玄霄持羲和剑一个人站在月光底下，绝世孤傲得像仙人一般。云天青与他隔得不远，所以他可以清晰看到师兄手上干涸的血。
　　这一刻，他觉得他和他隔得很远，远到他无法触及。
　　云天青想，成仙有什么好？如果成仙要以这些生命的凋逝为代价，成了仙又有什么意义？
　　“天青，过来。”玄霄忍不住唤他。他不喜欢云天青此刻的眼神，陌生，疏离。
　　云天青走到他的面前，直视着玄霄。
　　“师兄，收手吧。”
　　“你觉得还能收手？”玄霄冷冷地问他。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又和缓下来，“你以前不是问我可否和你出去走走么？等此事了结，天地广阔，你我二人可去随心游玩一番。”
　　今晚没有星星。月亮都有些黯淡。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云天青觉得，连这月亮都染上了些红。
　　“师兄，妖界何其无辜？好，你别瞪我，我不说妖界。就说门内弟子。门内弟子死伤惨重，连玄震师兄都……如果你执着下去，到最后能成仙的有几个？我不觉得，成仙需要这么大的代价。我救了…”我救了一只妖。后半句，被玄霄打断。
　　他讽刺，“妇人之仁！”
　　不欢而散。
　　夙玉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她刚刚也去劝过玄霄。那甚至都不是劝，只是说自己觉得很累。玄霄冷冷看着她，说，事已至此，你还想退却？
　　彼时不觉得什么，现在突然有些难受。旁人都传她与玄霄是一对眷侣，她自己也以为是的。虽然她与师兄从未有过实质亲近，但醉花荫的那一席话，总让她以为师兄心里也是有自己的。
　　现在想想，其实师兄对师妹说这么一番话也是应该的。
　　玄霄对谁都很冷淡，除了对云天青。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玄霄笑。是在一次比试玄霄胜了云天青后，云天青无奈地认输，玄霄弯起眉。那是个极浅的笑。就是这么个笑，在少女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湖面很快就平静下来，湖底却再不能静。
　　云天青。
　　夙玉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那晚她带着望舒剑，找到云天青，说，这样下去，只能两败俱伤，师兄，我们一起离开吧。
　　“我不能看着他错下去。”云天青是这么回答的。
　　呵。我笑这人间事，百转千回，当真是讽刺至极。
　　二.
　　路上夙玉和云天青说起去劝玄霄的结果是他冷冷的一句“妇人之仁”，云天青说我也一样。
　　夙玉觉得有什么在一寸寸地剜心。她沉默着，发现“玄霄”这个名字再也不想提起。
　　走了许久，走过黑夜与白昼，他们才停下来稍作休息。
　　“师兄，我感觉我的日子不多了。”这是夙玉停下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直白地让云天青心悸。
　　“说什么傻话呢。”云天青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柔顺，不是他想要的触感。
　　“我们回不去了。”说完，夙玉的眼泪落了下来。
　　云天青眼里的夙玉外柔内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
　　能让一个坚强的女人落泪，那必定是伤心到了极点。
　　“师兄陪着你呢。”这是一句承诺。
　　夙玉哭着，抱住了云天青。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太过自然而然了。
　　云天青和夙玉成婚，生下一个孩子，取名天河。
　　天河……
　　他出生的那晚是真的天悬星河。云天青想起他入琼华的第一个晚上，想起那晚灿烂的繁星，想起那晚星光下离他很近的师兄，甚至想起师兄眉间的一点温柔。毕竟隔了四年，记忆有些模糊，所以他甚至怀疑那点温柔只是自己的臆想。
　　对于“云天河”这个像自己兄弟的名字，他毫无异议。云天河出生的这个晚上，他默默看着星子，一宿无眠。
　　夙玉说她活得很累。他只能淡笑以对。他也很累。如何不累呢？两个不相知的人，凑作一块，不过是为了打发这漫长的时光罢了。
　　可夙玉还是先一步走了。携了灵光藻玉陪葬。即使她至死不提玄霄，她的心里终究一直念着玄霄。爱也好恨也罢，只能是那个人。
　　夙玉葬在石沉溪洞。一生的爱恨都消冺了。她死前心魔深重六亲不认，最后一次清醒和云天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云天青说你又何苦对我道歉呢？夙玉想说什么，但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口。
　　夙玉走了，云天青还活着。他得继续扶养天河。他教给天河的不多，却足够自保防身，他只希望云天河能够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云天河能跑能跳能说话时，就注意到他老爹常喜欢自言自语。
　　他说，“师兄，你看这云海雾松，当真是美不胜收。你不是说要与我随心游玩么…你，想必是恨我的吧…是我，害你走火入魔，害你被冰封。你不在，即使再有千般美景，却也无趣得很。”
　　云天河年纪尚小，又远远站着，云天青的话也听不清楚。他想，爹这是在怀念娘亲吧。爹从来不说自己难过，可是云天河能够感受到他的难过，即使他看起来还不懂事。他聪慧，云天青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慧。
　　云天青自言自语的话题，大抵这般。
　　再后来，再后来云天青也撑不住，魂魄去了鬼界。
　　看戏的人还意犹未尽，他的戏却已落幕。

　　三.
　　夙玉的离开，玄霄虽然意外，却说不上愤怒。没有人该一直对你好，所以背叛不算什么。
　　但他没想到，云天青会和夙玉一起离开。
　　他不在乎背叛，但如果背叛的人是云天青，背叛就显得无法原谅了。
　　他感到愤怒。自出生以来，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愤怒。怒火似乎是实质的存在，他的心被火反复烧灼。然后破碎不堪，遍体鳞伤。
　　恨，又分不清到底是在恨云天青还是在恨他自己。
　　本来他以为无论如何自己都能支撑下去，现在觉得全天下都背弃了他。
　　他想起了他的心劫。
　　堪不破。
　　如今那些道不明的情愫都转化为了恨。
　　还是堪不破。
　　走火入魔已是意料之中。
　　他想仰天长笑，又想悲歌一曲。
　　云天青来琼华的第一个晚上，他陪他看了近一夜的星河。他喜欢夜观星象，那是遇见云天青前他唯一的喜好。遇见云天青之后，似乎多了一样，他喜欢关注云天青。关注，呵，关注也成了一种喜好。那晚云天青说了很多，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一些。云天青说他小时候是如何的调皮，说他经常骗人家糖吃，说村里有个姑娘有喜欢的人了可他偏偏去横刀夺爱。说，师兄你真好。
　　天欲明时，两人双双回到床上。云天青的手不老实地伸过来环住他的腰，玄霄眼都不眨一下就将人踹到地上闭眼就睡。睡得时间很短，却是个难得的熟睡。
　　大概羁绊，一开始就已种下。
　　走火入魔，众人要将他冰封。
　　玄霄被冰封的那刻并不清醒，他喃喃了句“云天青，我恨你”，只有离他最近的夙瑶听清楚了。她颇为意外地看了眼玄霄，心想，我以为你会恨夙玉师妹，却没想到，是云天青。
　　原来，是云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