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衡非

6、群英会（二）

　　封芸因在酒楼中和打伤了几个搬弄沐盟是非的说书人，被京都府尹参了一本，被罚在府幽闭，叶苇刚听说了消息想去看他，就被一条诏令拦住了步伐。
　　“西筑的退亲礼？”
　　礼部有件事头疼了许久，那就是今年西筑的公主云玉已经足十八了，先帝在时，曾经与西筑有过联姻婚约，说是待云玉公主年满十八便嫁到锦国来，嫁给当时的太子夏沉镜。但前太子已经身故数年，这些年与西筑的关系也不错，今上便有意将这婚给退了。
　　为难的是，当年西筑已经将公主的身份玉碟送到了京城，若是要退婚，这身份玉碟是一定是要送回去的。而这件事就不太好办了。
　　“越州山匪。”去西筑送个退亲的国礼本没有什么，但是最近，越州不太平。楚江即刻就想到了个中要点，担心地看着自家少主。
　　要从锦国去西筑，一定要经过越州。只是最近，越州那边闹山匪，唯一一条官道已经被山匪占据了。虽说是山匪，大多也是受越州三年干旱五年洪涝的天灾所迫落草为寇的百姓。朝廷年前就派了军队去平匪，想要尽量减少死伤将这些人招安，却没成想，这些山匪甚有骨气，并不接受。两方僵持了几个月，到今日也没有解决。
　　朝廷不敢下杀令，恐失天下民心。山匪占据着往西筑去的要道，平日收些买路钱，还能将日子过下去，也不着急。看起来，近些日子，越州山匪是平定不了的。
　　可云玉公主五月就要足岁，这事不可再拖。
　　这个时候，户部提出了让沐盟来接这个差事。
　　“沐盟是江南武林之魁首，沐盟少主更是心胸广博兼济天下，深受天下英雄的敬重。如若由沐盟护送这份国礼，必然妥当。”
　　今上略一思索，便全然交给了户部礼部协商处置。
　　“看来这便是封敏给我出的第一道题了。”

　　封敏既然打定主意要让沐盟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叶苇不接那就是不想在京城混了，沐盟也必须在上京偃旗息鼓，什么生意都做不成了。
　　叶苇必须接下来，也必须将这份国礼安安稳稳送到西筑。
　　“后日便要我们出发，这根本就是不给时间让我们准备！”楚淮赶紧着人去铺子和码头唤主事的人来，好一同商议一番。
　　叶苇突然沉寂了下来。“楚江，陪我下一局吧。”
　　“是。”
　　每每叶苇想要下棋，都不是什么悠闲的时候，必然是脑中思虑过多，需要一条一条捋清楚的时候。故此，这一手一手下得极慢，等到一局终了，天色已晚，沐盟的人已经都候在门外。
　　“这份诏令我沐盟一定要接，也要一定要完成。京里的镖局人手有多少，全部都带上。即刻去买一船粮食，走码头装好，我们水路出京。船到蕲州就走不了了，提前联系蕲州分部的人马，准备好人手押运粮食。”一局终了之时，也是叶苇决定之时。
　　“是！”
　　沐盟的人各自领了令，没有半句多言，立刻去执行少主分派的任务。

　　“沐盟行事果然雷厉风行。”
　　叶苇看到是夏鸣澜，赶紧迎了上去。“默言！难得你来，我这边却忙起来了。”
　　夏鸣澜还是微笑摇曳，“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听说今日给沐盟下了诏令，所以来看看，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也看出此事不简单了？”叶苇揉着太阳穴，颇有些疲累，“我沐盟这才入京几日，竟然就遇到这般麻烦事。”
　　“谨言慎行呐少主！”夏鸣澜让叶苇赶紧坐下，这烦心劳神之下，可别再累着了。“能有护送国礼的荣幸，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沐盟有此殊荣了！”
　　“哼，皇帝的便宜岂是好占的？他给我这什么劳什子殊荣，我宁可不要。”叶苇叹息，“越州那档子事你定然是知道的，我沐盟也很难做不是。”
　　“你是说黑松寨。”
　　“黑松寨有违朝廷法纪是没错，可他们也都是迫于生计。我沐盟若是与之作对，岂不是有负仗义之名？”叶苇担心地拧起了眉头，支着脑袋想办法，一副两难的模样。“但愿能避过去才好。”
　　夏鸣澜看叶苇苦恼的样子，很是有趣。“你不是沐盟少主么，怎么会有你做不到的事。”
　　叶苇即刻挺直了腰板，以配得上夏鸣澜钦佩的目光。“说得是，我沐叶苇怕过谁。”
　　夏鸣澜见叶苇总算是露了笑意，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块牌子，递给叶苇。
　　“这是什么？”叶苇把玩着这块黑木令牌，不太懂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是今上给的令牌，如果在越州遇到什么事，就拿这个令牌去找在越州驻军的荣先荣将军……”夏鸣澜还没说完，就被叶苇握住了双手。
　　“你居然为我求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叶苇扑闪着双眼，谁说萍水不能有情，你看看，这才见过一次，就能为她思量到如此地步！
　　叶苇耿直感动的目光太过灼热，烧得夏鸣澜也不敢多看，不免有几分心虚：“少主不必如此激动。”
　　“若是皇上能让你陪我一同去就好了。”叶苇遗憾地叹道。“我与你讲再多江湖的事，总不过是故事，不若你能亲自走一趟，更有趣味。”
　　夏鸣澜的笑容里难得带了些苦涩，让叶苇更为心疼了。默言说他向往江湖，并非只是奉承，他是真的心向往之。
　　“这恐怕是不行的。”夏鸣澜耸肩，“你知道的，皇帝陛下本就是个绵软的性子，我总得照看着些。”
　　“看来你对皇上很忠心呐。”叶苇突然有些不高兴了，她本是不拘之人，看到面前的人明明有一颗浪迹江湖的心，却被锁在朝中侍奉皇帝，总有些怨忿。万丈红尘，身不由己的人终究太多了。只是现在沐盟的前景不明，叶苇也不便说些什么。沐家回京才不过数日，封敏已经有了这样的行动，这条复仇的路不好走。
　　叶苇自认看得通透，才能让自己针尖那么大的心坚强活到现在。
　　“职责所在。”
　　既然夏鸣澜这么说，叶苇也不能说什么，只想着，以后若是常在京城，便常常带着默言去见些江湖事好了。
　　夏鸣澜没有久留，现在盯着沐盟的人太多，默言替他争取出的时间不多，他不能暴露行踪。临走前，叶苇托他去看看被禁足的封芸，夏鸣澜也答应了下来。
　　“默言若是得闲，帮我去同幽闭在府的封芸道个别。”后天就来离开，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叶苇没有时间再顾及封芸。
　　封芸被关在府，说起来还是受沐盟所累。连家庄在漕运上吃了一个闷亏，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最近出现在各大酒楼散布沐盟屠杀望江阁陆家满门的说书先生，一定是连家庄所为。陆家的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请道得明，但是江南武林都知道沐盟并不负望江阁。能用七分事实三分假话掺杂出这种血口本人的话本，必然是江湖所为。
　　叶苇来京半月不足，得罪的，也只有连家庄这一门。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呢。
　　封芸不知道沐盟和望江阁之间的恩怨，被那些颠倒黑白的谗言所激，这才伤了人。
　　叶苇不放心封芸，却又没有时间顾及他，只能托付给夏鸣澜。
　　“一定。”

　　沐盟今夜定然无眠，宫里的烛台却也亮到了三更。
　　“我输了。”半张银面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棱角分明，冷峻刚硬的下巴，默言声音如寒冬冰雪，毫无温度。
　　“你总是这么快认输，我很无趣诶！”夏鸣澜无奈地瞥默言，“难不成你真的要让我成为一个无趣的老头子吗？”
　　默言不去理他，兀自挑拨这烛芯，烛影晃动，银面闪过的光也似乎柔和了几分。
　　“叶苇明日就要离京了，你在担心？”夏鸣澜倚着桌案，慵懒地道。
　　默言不为所动，小心地将金针挂好，这才转过身来：“皇上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夏鸣澜所幸躺了下来：“我对沐叶苇确实不够了解，但我知道沐荫侯是什么样的人。叶苇是沐荫侯一手带大的，做事必然是一路风格。”
　　“但哪怕当年沐荫侯在朝，也没能拿封敏怎么样。”默言一针见血。沐怜生是沐荫侯唯一的儿子，当年不明不白死在宫里，很多人都怀疑过他的死并非是一场意外，但是谁都没有证据。当年唯一在场的人都是封敏，可谁敢怀疑他。就算是沐荫侯，在太后开了口之后，也只能默不追究，最后黯然离朝。
　　“沐荫侯那样的人，没有把握，他怎么会让唯一的孙女到京城来冒险。”夏鸣澜相信沐荫侯，叶苇是他唯一的孙女，没有万全的把握，怎么会放叶苇来这虎狼之地。“楚先生死的时候，沐荫侯无能为力，因为沐荫侯很清楚，他的权利他的地位，全部都是周太后给的。而封敏，是周太后的亲侄，是先贵妃娘娘的弟弟。沐荫侯找谁给他做主？沐家随后就离开朝堂，隐匿江湖，沐荫侯会是心甘情愿的吗？！”
　　“当年沐荫侯是想要献爵归隐的，这分明就是向太后抗议，拿爵位来嘲讽朝廷。”默言当年不觉得，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总算是能看出点门道。
　　“所以啊，周太后不可能收回他的爵位。”夏鸣澜眸色晦暗，“也因此，留下了一条沐荫侯还朝的路。”夏鸣澜要用沐盟，可一个江湖门派对朝局的影响微乎其微，他真正想要的，是沐荫侯还朝。这条路当然很难，丞相封敏更是警惕，沐盟刚刚冒了头都要想办法压下去。“沐叶苇我见了，遇事头脑清楚，条理清晰。丞相现在也不可能直接对叶苇下手，相信她能应付得来。”
　　“京城里是不会有什么，但出了京，可就难说了。”默言的目光飘向北边，意有所指。
　　“说的也是。真是那样的话，我也有些不放心。”夏鸣澜小心地思量一番，最后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来。
　　默言熟悉这个笑容，陛下这又是想到什么不光彩的点子了呢。
　　“你说，封敏好不容易设了个计，好让他家侄儿乖乖留在京城，不用扯进沐盟的事情里。”夏鸣澜想起那日朝中，京都府尹参了封芸一本，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也就想随意让他禁足两日了事，没料到封敏一脸大公无私地说封芸屡教不改，应当加重处罚，要求让他禁足整整一个月。“你说，我给封芸一份密旨，让他跟着叶苇去西筑如何？”
　　“……”如果这法子是用在旁人身上，默言肯定是要冷哼一声，骂一句阴险的，不过既然坑的是封敏，默言就只能说干得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