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衡非

5、群英会（一）

　　封芸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叶苇拉着当今圣上一路从酒肆逛到花街，再从花街租了一艘花船在船上饮酒作乐。
　　可他又不能揭穿!他是有胆子揭穿当今圣上顶了自家贴身侍卫默言的名字还是能揭穿这风流倜傥的沐家少主其实是个女子！
　　皇帝陛下也真是不亏心！竟然在叶苇自我介绍之后，十分欣喜地说自己心仪沐盟已久，尤其仰慕沐盟少主统领江南武林的风华，引得叶苇遇到知己一般，满心欢喜地邀他同游。
　　无耻啊，太无耻！你一个皇帝，会仰慕什么江湖少主！谁会相信呀？！封芸满眼的控诉，不知道给皇上使了多少眼色，可人家愣是能当作没看见！
　　于是，封芸只能满心郁闷地继续装聋作哑陪着酒。
　　“你说是你当今圣上的侍卫？那皇帝陛下长什么样，是不是一把胡子，整天板着个脸？”叶苇和默言一路讲完了沐盟五年来的风光事，终于轮到叶苇问了，第一件，竟然就是八卦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和我一样大，怎么会一把胡子？你从哪里听来的？”当今圣上夏鸣澜浅浅轻笑，引得几位几个陪酒的歌女凑得愈加近了。
　　“戏文里不都是这样，手捻胡须，摇头晃脑！”
　　“戏文里怎么能当真。今上今年不过廿八，不至于这样吧！”
　　“那是怎样，你给我说说？”
　　“我觉得怎么也称得上俊朗英武，虽然比我是要差一点啦！”
　　叶苇忍不住笑话夏鸣澜：“你这么说你顶头上司，不怕他打你板子吗？”
　　“不怕。他且不晓得。”夏鸣澜也偷笑，一脸无辜。
　　“皇上对你可还宽容？”
　　“圣上治下不算严苛。”
　　“是么？”叶苇不太相信的样子。
　　“少主似有疑虑？”
　　“可今上最近几年的国策越发小心沉稳了，实在是不像是一个年轻帝王的手笔。与其说不严苛，倒不如说，缺乏魄力。”本朝一贯不禁民间议政，叶苇本是江湖人，又有些醉酒，越发不顾及，便这么直说了。
　　“我也觉得圣上这几年太过沉闷，可别真的年纪轻轻便同小老儿一般，岂不无趣。”夏鸣澜给叶苇添了酒，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封芸暗自翻白眼，假扮成自家侍卫跑到花船上饮酒作乐的皇帝会无趣？！还有叶苇，说今上缺乏魄力是什么意思，要真是个有魄力的，定然要给你治罪了！
　　叶苇很高兴，全然没注意封芸捏了一把汗。平日里她和人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总没人应和，今日但是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了，于是哧哧笑着：“可不是么，听说皇上整日忙于政事，连后宫都很少踏足，至今无嗣。想想那些个后宫佳丽，守着一颗心天天等啊等，着实让人心疼。”
　　“叶苇！”在皇帝跟前说皇帝的后宫八卦，这是嫌命太长了么。封芸一把抢过叶苇的酒杯：“你喝多了！”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一眼。
　　夏鸣澜知道封芸看他的意思，想让他不去计较叶苇酒后失言。夏鸣澜的笑意越发深了，这普天之下，能知道沐叶苇对封芸意味着什么的人，大约不超过三个。可夏鸣澜知道。
　　“怎么，我说你姐夫你生气了？”夏鸣澜不承封芸的意，叶苇也不领封芸的情，挑着眉尖问他。
　　“小侯爷同皇后娘娘姐弟情深，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夏鸣澜觉得，这落井下石之事偶尔做来，也挺有意思的。
　　叶苇好看的眉目一瞪：“说到你姐姐，我还是要生气的。”叶苇今日确实是喝得有些多了，有些藏在心里的话便藏不住了。“要不是我当初不在京城，一定去找你姐姐理论去。”
　　封芸苦着脸：“我知道你会生气，但那是我姐，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说到这里，封芸勾着眼角去看夏鸣澜，夏鸣澜依旧是一副听热闹的淡然闲适，好似这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封芸心中一痛，“她那么喜欢皇上，我身为弟弟，当然希望她能如愿。”
　　“哼！”叶苇不想搭理封芸，“夺人所爱有如杀人父母，太不仗义了！”叶苇的愤懑突然消散，眼神黯淡，抽动了几次嘴角，这才勉强扯出了一道苦笑：“也是，毕竟杀人父母的事都做了，何况只是夺人所爱。”
　　“叶苇……”封芸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之前见面叶苇没有提，他就认为叶苇不会与他计较。原来，只是他的错觉。
　　“我叶苇一向恩怨分明，秦家的事情也好，你姐姐的事情也好，我没想过与你计较。”叶苇看的出，封芸仍旧也很在乎他们当年的情谊，心不由得软了几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却不免轻柔了些。“不过楚江同我说的话也有道理，你总是封家子弟，日后我去向皇后娘娘要个说法也好，去问镇远将军为何不能手下留情也罢，左右绕不过你去。所以，你且想好了，若不想日后为难，就当做不认得我也好。毕竟总角之交，多的是再不相见的。”
　　叶苇的话一刀一刀刺入封芸的心里，反倒是让封芸笑了起来。他早就想过叶苇若是恨他又当如何，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太糟不是么？“我若是不愿呢。”
　　叶苇一耸肩，“那也好。只是日后别来说情，我心眼小，是定然要睚眦必报的。”
　　夏鸣澜闷声笑道：“第一次见人把睚眦必报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少主果真性情中人。”
　　“既是天生的性子，不承认就是自欺欺人，我沐叶苇可没有软弱至此。”叶苇得意，她沐叶苇赢得这响彻江南的名声，靠的可不只是沐盟的招牌。
　　“我敬你一杯！”夏鸣澜一脸钦敬，又是惹得叶苇一阵笑。
　　封芸心思深沉地看着叶苇和皇帝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直到夜尽灯灭，这才沉沉睡去。

　　夏鸣澜随着终于寻来的默言一道回宫朝会，临走前嘱咐封芸好生送叶苇回府。
　　“你至今不愿大婚可是为她？”
　　皇帝问得轻描淡写，封芸却不敢不多想。
　　封芸无声地捏紧了拳头：“怎么会。我只是还不想有个人来管我。我与叶苇，不过是总角之交。少时多得叶苇照顾，这份人情，我总想着还上。”
　　“这样便好。”
　　月色惨淡，清冷的月光下是更加清冷的两道人影。
　　夏鸣澜，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皇帝。
　　只是知道这一点的人，太少罢了。

　　沐叶苇是什么人，别人可能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夏鸣澜从前只是三皇子的时候，因生母位分不高，是在宫外长大的。小的时候，和秦家那位少爷秦江永一道跟在秦茯身边习武，秦茯的连襟就是沐叶苇的父亲沐怜生，胸怀天下之才，故此三皇子和秦家少爷也都跟着他读书。
　　夏鸣澜早就知道沐家那位是个姑娘，也一早就知道沐叶苇上了丞相府上，这才刻意出来相识相见。不然为何，一向紧随左右从无离开的默言会正巧不在皇帝身边，一直到此刻方才来寻？不然为何，皇帝要隐瞒身份与叶苇相谈甚欢？
　　京城积弊甚厚，需要一柄利剑来刺破封尘。
　　皇上，八成是看上了沐盟。

　　封芸从不关心朝政，但他远离政务中心，身处红尘百业之中，看得更清楚。
　　箕裘颓堕，衰亡之始。
　　“皇上打算让沐盟做什么？”
　　“你应该问沐叶苇，沐盟打算做什么？”
　　夏鸣澜双手往背后一缚，从容回去那万人敬仰的至尊之位。

　　封芸看着楼船之内满目狼藉，潜退了服侍的歌女，扶着叶苇到房里歇息。
　　刚刚将叶苇放下，封芸就察觉船顶有人。
　　封芸不动声色地锁门离开，果然，一道黑影轻飘飘落在叶苇跟前。一把惨白的匕首，在月光的反射下，闪过一道寒光。
　　“啪——”
　　刀还没能落到叶苇的身上，就被打落在地。
　　“楚江——不，你是谁？”那人捂着刀被打落时伤到的手腕，目光炯炯地盯着封芸。
　　“你又是谁？”封芸不回答，反问道。
　　“你不知道？”那人冷哼了一声，满是嘲讽：“你不是沐盟的人吗？竟会不知道我是谁？”
　　封芸倒是没想到这人半夜行刺杀之事，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你跟他说，我还会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反正匕首都被打掉了，人是杀不成的了，那人转身一纵身，便跑了。
　　封芸也不是追不上他，只是叶苇此时一个人，他实在不放心。若再有仇家来寻仇，可真是没人护着了。

　　翌日，叶苇对着昨夜行刺之人留下的匕首沉思。
　　“陆长远来京了？”
　　楚江摇摇头：“倒是没接到消息，不知道是我们的人跟丢了，还是昨夜之人并非是他。”
　　封芸凑过来：“这个陆长远是谁？”
　　楚淮新炖好了莲子羹，用白玉盏盛了，给叶苇端了过来。楚淮本是看不惯封芸的，但谁让他昨夜也是有功，便面无表情地也给他盛了一晚。
　　封芸就着叶苇身边坐了，开始喝莲子羹。
　　“嘶…好烫！”刚一入口，封芸就差点扔了勺子。
　　一撇头，叶苇正行云流水一般喝着莲子羹，似乎一点也不烫。
　　“不是吧，我怎么说也才救了你家少主，居然故意折腾我？！”
　　叶苇忍着笑意瞥他，“我沐盟才不做这等事。”
　　“那是，想来您是侯爷做惯了，便以为我们也要伺候你不成？”楚淮拿眼刀丢他，“给我家少主凉羹汤已经需要用心了，哪里有闲情逸致故意折腾你！”这个浪荡公子，每次少主遇见他就要醉酒，真是！
　　封芸无语。他能说什么呢？楚淮不过是随着给他盛了一碗汤，不比叶苇那碗凉好的，他这碗是刚从锅里盛出来的，而他居然看叶苇直接吃了也就直接往嘴里送。这烫到，只能是活该。
　　他沐盟的人，可绝对不伺候外人！
　　封芸只能扁扁嘴，认了。
　　经过这么一茬，封芸忘了去问陆长远的事，也因为这样，三日后才会为了陆长远的事在酒楼里惹事，被罚在家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