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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好久不见 ...


  •   余翅请了四天假。她买了一大早的火车票南下,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对学生情侣,刚从外面旅游回来,不知疲惫的脸上尽是青春洋溢的气息,他们给她讲旅游的趣事,讲他们学校的历史,讲专业的难学……她只是微笑,静静地听,其实他们不知道,五年前,她也是那个学校出来的,所以,她看过紫荆花盛开时的娇艳,也见过枫树叶凋零后的衰败,她清楚学校的历史,明白专业的枯燥,更体会过梦境破碎之后的悲怆。
      还好,他们的梦没有碎。余翅看着他们滔滔不绝的嘴,暗自替他们感到庆幸。
      在火车站与小情侣道别,她转程搭上了一辆大巴,一辆开往墓园的大巴。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后,她抱着一大束白百合沿着青石板路上山,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刻了,苍松翠柏在夕阳的映照下将影子拖得老长,一排排白色的墓碑整齐地矗立着,它的地底下长眠了别人的亲人,挚友,同学……
      余翅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挚友、同学亦或者是其他。她一排一排地找过去,一个碑一个碑地辨认清楚,与其说有耐心还不如说是逃避。那个人离开了八年,她一次都没来过。
      太阳一点一点地西移,天色暗沉了下来。她依旧在找寻,不紧不慢,仿佛时间的流逝与她毫无关系。
      终于,墓园一侧的所有墓碑都被她寻遍了,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于是,她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墓园的入口处,还有另外一侧没有找过。
      刚排查完两排,她就被墓园的管理人叫住了。
      “姑娘,要帮忙吗?”
      余翅艰难地从形形色色的碑文中移开目光,茫然地看向好心的管理人。
      “姑娘,姑娘……”管理人等了好久不见她应答,忍不住挥手唤醒她,“我看你在这里找了好久,没找到要拜祭的逝者的墓碑吗?叫什么名?我帮你查一下吧,你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眼看天就要黑了。”
      余翅空洞的眼神有了焦距,但是她张嘴却答不上来,那个名字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
      “名字都不知道吗?”管理人讶异地看着她,为难地接着问,“那知不知道那位逝者生前是什么职业,大概多少岁过世的?”
      “是……是大学生,心脏病……二十岁……”
      “大学生?心脏病?二十岁?”管理人一边回想一边惋惜,“这么年轻,老天真是不开眼,白发人送黑发人。咦?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过世好几年了?七年还是八年,先天性心脏病,他父亲也是这个病去世的,对对,就是他,他母亲经常来看他的,哎,叫什么名字呢?我怎么突然一下子记不起来了,这破记性,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我要回去查一下先,没记错的话他的碑是在这一列的西北角,你等一下,我这就回去帮你查……”
      余翅没等管理人回来,她抱着那束白百合一步一步向西北角靠近,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跟着颤抖一次,一次比一次悲哀,一次比一次绝望。在走过的第87个墓碑处,她的脚步再也挪动不开了,白色大理石墓碑上那张小小照片吸住了她整个心魂,瘦削的面孔,温和的眉眼,那个人在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好吗?”
      很奇怪,余翅以为自己会哭,出乎意料的是,此刻,她的眼眶是干的。所有的悲哀、压抑、绝望,在见到这双温和的眼睛时都化作虚无飘走了。她用食指轻轻摩挲那张洁净的面孔,虽然所触之处都是冰凉的,但是她依然觉得满足了。
      “好久不见,你好吗?”她再次对着那张照片发出了老友一样的寒暄,许久没有声音应答,她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不好,你知道吗?”
      墓园很静,一丝风都没有,喜欢天黑就出没的虫子也不见踪影。
      余翅将手中的花束放到墓碑前,然后席地坐了下去。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很久很久,久到墓园管理人不放心打着手电筒上来找人:“姑娘,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管理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逝者安息,姑娘节哀顺变。佛教有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这些富贵皆由命,前世各修因。过去的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姑娘,听老人家一句劝,善待自己,珍惜眼前。”
      善良的管理人一路絮絮叨叨地把余翅送到山下,然后又慢悠悠地返回山上,暗沉的夜色中,他的叹息声久久回荡不散。

      两个小时后,余翅坐车回到了她的母校G大,她像游魂一样在校门口徘徊来徘徊去,始终没敢进去。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酒店下榻,接近午夜的酒店大堂安静得连走路的脚步声都要刻意放轻些。年轻美貌的前台小姐办手续的速度却跟这间金碧辉煌的酒店的星级不相映衬,身份证递过去十分钟了还没搞好房卡。
      余翅百无聊赖时盯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型的室内假山出神,毫无心理准备,视线内突然出现一抹行色匆匆的靓丽身影。她呆了一呆,紧接着再望向那道早已走出几米远的身影,完全没注意到前台小姐已经帮她办好了入住手续,正等着她接领房卡。
      余翅晕乎乎接过房卡后再晕乎乎进了电梯,她可以百分百肯定,那个行色匆匆的人是沈梦。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她呢?
      这短短二十多小时体味到了太多难言的滋味,余翅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还是狭路相逢?似乎都不是,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其实在庆幸,庆幸刚刚沈梦没有看到她,庆幸自己可以蒙着眼睛骗自己说看不见。
      多好!她想。我没有见过她,真的没有。
      她的房间在十五楼,电梯升到九楼停了一下,有人上来了,一男一女,两人都是正装打扮。女的进来时连头都没抬,手上拿着一份资料,边翻阅边提出疑问,男的按下楼层十三后就忙着解释问题,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电梯里还有一个人。
      余翅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绷紧了脊背,她大气不敢出,尽量将自己往角落里隐藏。可是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三个人,无处可藏,她只能盼望他们的楼层快点到,祈求他们千万不要回头。
      时间一秒秒地流过,到十二楼时电梯又停住了。仍然在忘我交谈的两人以为自己的楼层到了,门一开就走了出去。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电梯门还没来得及关上,那两人就发现走错楼层了。
      沈梦回头准备再上电梯时一抬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余翅,她第一瞥还不太在意,下一秒猛然惊醒,不可置信:“余翅?!”

      顶楼的旋转咖啡厅,两人相对而坐,默默不语。
      沈梦点了一杯蓝山咖啡,这种小资饮品曾经是她最不屑一顾的,如今却成了她的至爱。她慢慢转着杯沿,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坐在对面的余翅,与当年的印象一样,时间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只是气质变得更加沉静了。沈梦心情复杂地轻啜了一小口白瓷杯里焦黑的液体,入口浓郁香醇,稍稍安抚了她莫名糟糕的情绪。
      “好久不见,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最先开口的是沈梦,语气中听不出好坏,也没有太大的诚意,白开水一样的开场白。
      “就那样。”余翅答得也敷衍。
      “嗬,你还真一点都没变,依旧这么冷血。”沈梦笑,笑容里有嘲讽、有奚落,还有同情。
      余翅沉默。
      沈梦收敛了笑意,淡淡地问:“你回来这里工作了?”
      “不是。”
      “那……”她的话戛然而止,深深看了余翅一眼后自顾自地说,“哦,明白了。”
      余翅看不惯她脸上那副一切了然的表情,不作声地撇开头。
      沈梦完全不在意,接着问,“现在在哪里工作?”
      “A市。”
      “这么巧!我的新工作也刚好在A市,上个月调任的。”沈梦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只是眼里更多的是不怀好意,“嗐,我们真有缘分,这么多年不见,然后不期而遇,最后发现还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你说,这种缘分我们怎么能轻易错过。喂,别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来,我们为了这难得的缘分庆祝一下。”
      余翅简直无言以对,不用沈梦特意提醒她都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还没等她慢慢消化掉这份天赐的莫大的‘缘分’,沈梦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手机:“你号码多少?报给我,回去A市我们可以方便联系。”
      “号码太长,我忘了。”余翅不想陪她演戏,累得慌。
      “哎呀,没事,我记性好,能将自己的号码倒背如流,我报给你,你响一下我手机就OK了,简单快捷。”
      “有必要吗?”余翅口气僵硬。
      “唔,你的反应真奇特,老朋友重逢难道不应该互留联系方式吗?”
      “我们算吗?”
      “不算吗?我们从初一就认识,数到现在都十五年了,还不是老朋友?”
      沈梦的表情既认真又无辜,反驳的技巧与语气又恰到好处,让余翅也差点相信她们真的是老朋友。不过,换种角度想也对,她们确实是老朋友,但绝对不是好朋友。
      余翅决定认输,不想再跟她争论,照着她的意思把手机号码报给她了。因为余翅知道,沈梦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如果她存心要跟你过不去,你是逃不掉的。
      “行了没?行了的话我可以走了吧?”
      “啊,这么着急着走呀,我还想再聊一下天呢。”
      “我累了,想休息。”余翅站起来。
      “那好吧,你住几楼?我送你。”沈梦说罢跟着站起来。
      余翅本想说‘不必了’,但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她们一路乘电梯下到十五楼,然后互道‘晚安’。原以为这场小剧场的重逢戏码终于能暂时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沈梦临走前说了一句话,她说:“这个月二十四号我结婚,请柬我回A市再补给你,记得要来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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