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恩泽》阿四阿苏

16、有缘千里来相会

　　再见再见，四十八小时还不到，余翅跟蒋语泽就真的再见了。
　　星期二下午，余翅去了趟教育局办事，此次任务程序繁琐，需要的证件更是错综复杂，她辗转了几回才办妥。回来时正好碰上下班高峰期，她在公车上被挤成了纸片人。车流密集的路况也不好走，司机频繁地刹车，她拉着吊环都被甩得七荤八素。就在等红灯的间隙中，她无聊地盯着隔壁车道的一辆白色汽车车尾的某一点发呆，旁边一位坐着的大叔的咒骂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操，这什么路况。”大叔频频看表，一脸的急躁。
　　余翅动了动站麻了的脚，她的右手臂一直伸长拉着吊环，早就酸了，可是她懒得腾出左手来换。终于，绿灯亮起，公车慢慢起步，她视线里的车尾一点一点变成了车头，直到驾驶室半降车窗露出的那张英俊的脸撞入她的瞳孔，深邃的眉眼，半抿的薄唇，沐浴在柔和的暮光中。
　　蒋语泽？傻愣几秒钟，余翅本能地回头，那辆品牌标致图像类似‘小于号’符合的雷克萨斯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方，徒留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公车走的这条道是直走的，而蒋语泽走的那条是右拐的，红绿灯时间不一样。
　　余翅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她有点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蒋语泽，就好像有时候做梦一样，梦醒了场景却半真半假掺在脑海里，让你一时半会摸不出头绪来。
　　紧挨着余翅旁边的是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高高扎起来的马尾随着她们说话的动作一荡一荡的，发尾轻轻扫着她捉着吊环裸露的手臂，有点痒，有点刺。
　　“刚才看到那个开雷克萨斯的帅哥了吗？我喜欢的款呀，有型到爆！”
　　“哪里呀？我怎么没看到？”
　　“晕死了！刚刚就在我们隔壁车道，现在早就看不到了。”
　　“哇，有帅哥看都不叫我一声，独食难肥。”
　　“我哪还记得你，他刚才正好转头看了一眼我们这里，那眼神，天呐，我现在心脏都还在‘砰砰’跳个不停。”
　　“有那么夸张？”
　　“真的！极品帅哥！就是不知道他看过来时有没有注意到我，唉，我的心沦落了……”
　　余翅艰难地在夹缝里换了一次手，公车走得还是很不顺畅，急躁的大叔依然在小声咒骂，青春洋溢的小姑娘热情不减地在讨论着帅哥……
　　一，二，三……还有十五个站，余翅仰起头数着车侧边上的站数，完了之后觉得脚更麻，手更酸了，耳旁的声音‘嗡嗡’一直在响。有广播在报幕，xx站到了。前后门同时打开，她赶在另一拨人群上车之前逃也似的下了车。
　　公车站牌的玻璃橱窗贴着奥运冠军林丹的广告海报，满满的一整版。余翅站在夕阳的余晖下欣赏了足足十分钟，然后转身，朝着商场的方向走去。
　　新建落成的商场有十几层，装修得富丽堂皇，除了衣服首饰等店面，还集吃喝玩乐为一体，而卖体育用品的正好在一楼，紧挨着麦当劳。余翅推开了麦当劳的玻璃门，此时正是用餐时点，里面人头涌涌。她花了半个钟去排队点餐，又花了十分钟来回在一二楼寻座位，最后极自虐地吃掉了六杯不同口味的新地冰激凌。
　　买球拍的过程却很迅速，从进门到结账用了不到五分钟。
　　“小姐是羽毛球行家吗？”收款的店员一边开票一边好奇地询问道。
　　“不是。”
　　“噢，你买这么贵的球拍我以为……”
　　“谢谢。”
　　“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余翅坐在广场边发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大妈们正放着高昂的歌曲跳广场舞。她也不嫌吵，就这么坐着，静静地看。这座繁华喧嚣的城市，白天车水马龙，晚上也是五光十色，绝大多数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劳累着，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周而复始。幸运的人，五十年、六十年以后，老了，退休了，觅一方净土，推却凡尘琐事，安享晚年。
　　大妈的广场舞跳得很开心，对于她们来说，老去的只是躯壳，灿烂的笑容下依然有一颗年轻、富有活力的心。
　　中场休息，高昂的歌曲换成了低柔的交谊舞曲。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相携着慢慢跟着节奏舞动，开始时还挺有模有样的，后来，越跳越乱。
　　余翅坐着的地方离他们很近，以至于他们的对话一句不落地落入她耳中。
　　“老头子，你又踩到我脚啦！”
　　“哦，对不起。”
　　“你能不能认真点？我怀疑我的脚都已经肿了。”
　　“我很认真了，紧张得汗都出来了，不信你摸摸我额头。”
　　“嘶……摸什么摸，你又踩了我一脚！”
　　“你老跟我说话，我顾不上舞步。”
　　“你再踩我我不跟你跳了。”
　　“好好好，我看着脚，一定不踩你。”
　　……
　　余翅看着看着就笑了，多令人羡慕的一对。
　　“他们感情真好！”
　　蒋语泽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余翅惊得包包都差点掉地上了，她迟疑地转过头，蒋语泽就站在她斜后方，双手搭在椅背上，眼睛也是望向那对跳舞的老人。
　　“眼睛瞪得这么大，很吃惊？”他收回目光，看着余翅清清浅浅地笑。
　　余翅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脑中一片空白。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笑得有些勉强，“真巧。”
　　蒋语泽眼神闪了一下，他换了个姿势倚靠着椅背，手肘交叠放在上面。柔和的灯光下，他们的投影交融在一起，像两个静静依偎的情侣。
　　“余翅，你相不相信缘分？”他轻声问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
　　余翅一紧张说话就不经大脑，这句‘有缘千里来相会’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都收不回来。她又窘又羞地咬着嘴唇，眼神漂移不定，手里还不停地搅着包包袋子。
　　“无缘对面不相逢。”蒋语泽低低地接了下半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无声地笑了起来，不再是清浅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很大，荡漾着四散开来，眼梢眉头都蒙上了一层暖意。
　　“我请你跳支舞吧。”他极绅士地伸出手来邀请，眸里星光璀璨。
　　余翅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低柔的舞曲又变成了一首节奏更轻快的网络歌曲，原先跳舞的那对老人早已停了下来，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快呀，你看你男朋友多有绅士风度。”
　　“不是，不是……”余翅更窘了，脸红地急急摆手。
　　蒋语泽朗笑出声，抓起她的手轻轻一扯，半拥半抱地拉到了场地。大家都在跳五三的广场舞探戈，他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动，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相缠，一送一拉，余翅被动地在他的牵扯下不停地旋转转圈，裙摆迎风飞动，四周的景象在她眼里不断晃荡，耳膜中徘徊着恶俗的歌词——‘我常常的想你回来到我身旁陪我度过寂寞的夜陪我去流浪甜甜的笑容纯纯的目光我的梦想就住在你的天堂……’。最后一个下腰动作，两人的脸庞贴得极近，目光交融，而蒋语泽滚烫的手掌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心，熨帖着她的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促了。
　　一舞完毕，旁边围观的人群里发出阵阵掌声，间夹着还有响亮的口哨声，大妈们更是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余翅窘迫交加，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适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蒋语泽比她镇定多了，从老人那里接过暂时帮忙看管的包包和球拍，然后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容地消失在人群中。
　　直到走出很远一段路，余翅才醒起自己的手指还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她掩饰着尴尬状似不经意地轻轻抽回，幸运的是，这次抽离得相当顺利，她刚一动蒋语泽就跟着顺其自然地松了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转而拿着她新买的球拍饶有兴趣地玩着线弦，一挑一放，弹琴一般。
　　余翅的心脉却跟着线弦拉紧放松的细微声响浮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还有身边近在咫尺的人……似真似幻，如梦如烟，隔着层层迷雾，撩人心扉，将她本就浮躁的心情搅着更加狂躁不安。
　　正当她心思百转，兀自出神时，蒋语泽突然轻声开口：“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你了，在公车上。”
　　余翅怔忡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还没接话，于是笑了笑，状似轻松地说：“是吗？我下午出门办事去了。”
　　“你……”蒋语泽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在夜空下闪烁不定，须臾，他又平静地将目光挪回到球拍上，“弹力不错。”
　　夜风微凉如斯，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余翅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下随着步伐晃动的影子，细长挺拔的轮廓，不远不近地绕在脚边，就像……一个温柔的守候者。许是被脑中无意识窜出来的字眼吓到了，她霍地抬起头来，幅度太大，以至于身边的人都顿了顿脚步。
　　“你今晚怎么会在这？”余翅也发觉自己先前的行为太过神经质了，挑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我在那里吃饭。”他虚指了下方向，接着说，“跟朋友小聚一下，喝了点酒，出来散下步醒醒脑。”
　　“哦。”余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商场隔壁的某一处高级会所，通体的玻璃装饰。她顿了一下，问道：“你早就看到我了？”
　　“我看着你进的麦当劳，你说早不早？”
　　余翅不说话了，沉静地看着他。
　　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微妙的对视。蒋语泽任由它响了片刻才侧身接起，只说了一句‘不了，你们去吧’就挂了。当他重新转过来时，余翅早已垂下了眼帘，用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花圃基上凹凸不平的造型。
　　“走吧，我送你回去。”蒋语泽叫她。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忙你的吧。”
　　“我也正好要回去，顺路。”
　　余翅似乎迟疑了一下，问：“你不是喝了酒么，还能开车？”
　　闻言，蒋语泽愣了愣，几秒后，他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晚喝多了在装疯卖傻？”
　　余翅抿着唇，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我很清醒，而且也知道酒驾的危害，放心吧。当然，如果你信不过我，这个车你可以自己开，如何？”蒋语泽歪着头，一脸笑意地晃着车钥匙。
　　蒋语泽开的车还是一如既往的稳，换作平时，余翅也许会在心里小小地赞叹一番。只是现在，她真的没有那个心情，这个诡异的夜晚，她无意之中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挖掘了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
　　车子缓缓驶近学校大门，蒋语泽扭头看她：“我送你到楼下好吗？”
　　“在这下就可以了，谢谢。”
　　车子一停稳，余翅拿过东西就下车，反手关车门时轻轻说了声‘再见’。
　　“余翅。”蒋语泽等她走了几步，突然将头探出车窗外叫住她，“回到记得给我回个信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