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叶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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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鸣骑着马跑了出去，这一刻，她从未如此希望霍归信任的是左秋旋，如果霍归选择了小路，如果楚然在那里设了埋伏，她根本就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她一刻不停，连夜赶路，可是无论马匹跑得有多快，她最后所能面对的不过是一个结局。
小路上躺满了征战双方的尸体，并且大多数都是央国士兵，霍归走了小路，而且受到了伏击。
所以说霍归最终信任的是她么？
看着地上的鲜血，那一刻，洛鸣害怕恐惧到了极致。
她浑身都在发冷，可是她不愿意相信霍归会死。
洛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并没有看到穿着银色铠甲的尸体，所以她告诉自己霍归还活着。
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扒下了一具敌军尸体上的盔甲，穿在了自己身上。
洛鸣进了落阳山，因为按照地形，这里是最好躲藏的地方，活着的人极有可能就在这里。
事实上，她的确看到了很多正在搜寻的北国士兵。
期间有散落的央国士兵被找到，他们被敌军刺穿胸口，被砍去脑袋，周围是兵器刺破□□的声音以及那种死前的悲鸣，可是她的心里却安静得一塌糊涂。
她看到一个央国士兵拼命向她跑来，她看到那个央国士兵向她举起了兵刃，她看到那个央国士兵眼里的愤怒恐惧。
她穿着北国的盔甲，所以他以为她是北国人，他拼却自己最后的性命也要为自己的同伴报仇，然后……他被洛鸣一刀刺穿了胸口。
洛鸣的脸上溅满了这个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士兵的温热鲜血。
那种刀刃破开皮肤肌肉骨骼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
她的手明明在抖，脸上却残酷得没有半分表情，一身的鲜血仿佛真的如地狱罗刹一般。
周围的北国士兵并没有怀疑她，于是她踏着那具尸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要找霍归，无论如何，她必须找到霍归。
她只是这样想着，如此而已。
洛鸣找到了一个山洞，敌军已经在落阳山搜索了一夜，却始终没有找到央国主将，那说明霍归他们势必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在落阳山，她只能想到一个地方，那是当初她和叶远无聊时发现的，如果叶远和霍归在一起，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在那里。
当洛鸣扒开外延的树枝时终于发现了那个山洞，里面看起来有些阴暗，她一步一步踏了进去，突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将她按倒在地上，一个箭头瞬间抵上了她的喉咙。
看到了那身银色的铠甲，她几乎狂喜般地喊了出来：“霍归！”
那个箭头顿了顿，然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带着询问的声音，“洛鸣？”
一瞬间，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拿箭抵着她的人，那个穿着银色铠甲的人，那是……叶远……
在这个山洞里，从来只有叶远一个人，他穿着霍归的银色铠甲，他的肩上腿上都中了一箭，鲜血斑驳了那层金属的颜色，刚才的动作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叶远从来没有想到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看到洛鸣，当确认是她时，哪怕知道这里很危险，洛鸣不该到这里来，可是他的内心还是涌现了几分微弱的欣喜。
他想大概是一个人要死时，总是希望周围有熟悉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他也不希望自己死时如同自己出生时那般孤孤单单。
叶远知道自己会死，不是因为身上的伤，他在战场上曾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那也不足以要了他的性命，可是这一次，从被敌军伏击开始，他就明白，自己的一生恐怕是要终结在这里了。
因为从头至尾，他都穿着霍归的铠甲，他是霍归派出去的先头部队里属于霍归的替身。
他连逃跑都不能，必须代替霍将军躲藏在这落阳山当中，帮助霍将军拖延时间，直到霍将军的主力军过了这条去绍城的路，直到霍将军对毫无防备的绍城进行快攻，他作为替身的任务才算结束。
而霍归和敌军唯一要比的就是快，到底是敌军先抓到他发现这是诱敌之计，还是霍归先一步到达绍城攻城略地。
在这场战争里，他叶远只是一个吊着敌军的诱饵，而诱饵的下场终将死去。
于是他笑了笑说：“洛鸣，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洛鸣问他：“霍归呢？”
洛鸣问他：“你为什么穿着霍归的铠甲。”
他看到那双眼睛里让人无法触及的担忧，那一刻，叶远心里不知怎的就带上了几分落寞，他强撑着呲了呲牙，虚弱道：“兄弟我都快死了，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么。”
可是她问：“霍归在哪里？”
那一瞬间，叶远竟然强烈地翻涌起了一种叫做嫉妒愤怒的情感，他很想用力地甩开洛鸣的手，他很想粗鲁地对洛鸣喊：“你他妈根本不是我兄弟。”他想说：“我他妈快死了，你根本一点都不知道。”
可是他看着洛鸣苍白的脸色，最终却出现了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他几近妥协一般道：“我们作为先头部队引开了敌军，霍将军现在应该在去绍城的路上。”
听了他的话，洛鸣偏了偏头，那眼神里似乎有几分茫然与不解，她呢喃自语道：“先头部队？”
那是从自身军队里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专门用来打探前路或者诱敌的一队士兵。
她看向叶远身上的铠甲，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释，洛鸣觉得自己的眼前微微恍惚了一下，她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实，而什么又是虚假，脸上的担忧之色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一直到最后，剩下来的竟不知是疲惫还是庆幸。
原来啊，霍归从来不曾信任过任何人。
无论是左秋旋还是她……
自己的害怕恐惧，卑劣莫名的窃喜其实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如此……而已……
但至少，但至少，自己没有害死霍归，没有……害死霍归，真是……真是……太好了……
洛鸣觉得很累，知道霍归没事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拉紧的绳子突然松弛了下来，然后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叶远对她说：“你走吧，去找霍将军吧。”
洛鸣抬头看他，眼神寂静之中多了几分异样，她呆呆地看着叶远，从他惨白的脸色到他泛血的伤口，她想到叶远喊她兄弟时候的样子，和她开玩笑时候的样子，将钥匙赛到她手里的样子，可她从未见过叶远现在这副模样，那是全然在等死的模样。
那是最不适合叶远的样子。
她根本不可能丢下叶远一个人走，洛鸣站起了身，她看着叶远，眉眼间忽地带上了几分坚定，那种坚定和她第一次救他时分外相像，她说：“叶远，我带你逃出去，我们能够逃出去的。”
叶远忽然就笑了笑，他说：“洛鸣，你还不明白吗，我是霍将军的替身，谁都可以逃唯独我不行，一旦有人搜到这身铠甲或者知道我不是霍将军本人，那么霍将军对绍城进行快攻的计划就会暴露，我能做的只有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而已，而且现在……”叶远看了眼自己受的伤，他扯了扯苍白的嘴角，“我根本逃不出去。”
洛鸣怔了怔，不由地握紧了手，她一动不动看着叶远，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叶远强撑着笑道：“你干嘛这样看我，你不是说过霍将军的命令什么时候都是正确的么，我作为一个军人，当然要听从军令，哪怕……哪怕……”会死去……
“你想死么？”她突然压抑着问了一句，声音却在微微颤抖，她感到愤怒，洛鸣不知道自己突然涌现的愤怒是为了什么，明明叶远说的全部都是对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愤怒和难过。
叶远愣了愣，然后他垂下了眸，他静静地对她说：“我想活着的，洛鸣，我也想活到所有战争都结束之后的，然后我会娶一个媳妇儿，生一窝孩子，我和你还是可以住在很近的地方，等我老了之后，你来我家串门，我会和我的孙子孙女说我们是多么铁的兄弟，吹嘘当年在战场上我们是多么英勇无敌，我也想这样活着的，洛鸣。”
“可是……”他抬头看她，目光无比柔软，那样的目光几乎刺得人要落下泪来，他说：“可是……兄弟，我没有想到我他妈也有这样伟大的时候，要牺牲自己去成全一场战争。”
他说：“可是没有办法，我是一名将士。”
是的，他是一名将士，所以他必须听从军令，所以他只能从容赴死。
他听到外头传来了敌军搜索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逼近一般，这已经是第三遍了，迟早他们会发现这个山洞，迟早他们会找到他的，叶远看着洛鸣，缓缓地笑了笑，可是那目光却像有一种凝固的悲伤，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然后他将洛鸣拉扯到了自己的怀里，他抱住了洛鸣，那个拥抱平常得和三年来的每一个拥抱没有任何差别，却让洛鸣觉得无比难过。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洛鸣，你杀了我把我的脸毁了吧。”
洛鸣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推开他，可叶远却死死地箍着她的手臂。
“记得弄得自然点，看到我胸口和腿上的箭伤，他们也许就会认为霍将军死了，就算怀疑也能拖些时间。”他的语气很慢，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还有不要犹豫，最好一刀毙命，我怕死的时候太难受，毕竟……毕竟我没有死过。”
洛鸣的脸色一片惨白，她颤抖地扒开了叶远抓着她手臂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叶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透着几分宁静，他捡起地上的刀缓缓地放到了洛鸣的手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叶远倒在地上的时候，洛鸣的手还维持着手刀的姿势，她把叶远打晕了，她没办法去杀叶远，洛鸣这一辈子杀过很多人，有北国的，有央国的，可是她没办法去杀叶远。
在她心里霍归或许是最重要的人，可是叶远所带给她的东西也是弥足珍贵的，友情，兄弟之情，叶远是个孤儿，洛鸣又何尝不是，即使她对一些事情十分淡薄，但谁对她好她无比清楚，她怎么下得了手杀叶远。
可是如果要救叶远，就会破坏霍归的计划，洛鸣对霍归的忠诚早已经渗进了骨子里，她必须为霍归做好这一件事，她不能让敌军发现央国的将军是他人假扮的。
洛鸣看着叶远递给她的那把刀，忽然就扬起了一个惨淡的笑，在她下手打昏叶远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在那个被霍归逼迫到生与死的角落里，她将叶远生生地推了出去。
如果……如果真的要死一个人的话，她想没关系，反正她早在10年前就应该死去。
她蹲下身将叶远身上的铠甲脱了下来，换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将敌军的盔甲套在了叶远身上。
做好这一切，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叶远，突然轻轻道了一句：“好好活着。”便毅然地走出了山洞。
她要把敌人引到山上去。
洛鸣的做法是成功的，穿着铠甲的她对于北国军来说无疑是一块肥肉，洛鸣只是弄出了点动静，那些敌军就拼命地追赶过来。
一直到山顶，她无路可走。
远远地看着围困过来的追兵，她竟然勾唇笑了笑。
她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洛鸣慢慢地转身，看向了远处，只见落阳山顶，残阳似血，所有的一切，都像极了绘血的画卷。
银色铠甲映得泛红，有微风轻轻地拂过了她的脸庞，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归于了寂静。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围过来的每一个敌军却都知道一个事实，败军之将，唯死而已。
缓缓地，她轻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俯瞰着这个浩大山河，她突然想，这大概是她为霍归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那个瞬间，她的眼神竟然悲哀了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悲哀什么。
不过，都无所谓了。
洛鸣缓缓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迎着漫天如火一般燃烧的晚霞，纵身一跃，落下悬崖。
庆历三十四年，绍城一役，前锋洛鸣披甲扮将，佯装遇袭，诱敌离央军主力，终坠崖而亡，期间将军霍归趁北军不备而攻，大败北国，夺绍城。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叶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