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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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归知道洛鸣出事已经是夺回绍城的十天后了，那十天里，他忙着整顿绍城，清理敌军，安抚百姓，那一招诱敌之计，无疑是成功的，在所有人以为他不可能到达绍城的情况下，利用快攻趁敌军不备夺回绍城，他用最小的牺牲获取了最大的成功，北国甚至有和央国签订盟约暂不相犯的打算，至少那能让百姓过上一段和平的日子。
霍归知道有一部分将士代替他死去了，他对自己说那是逼不得已。
是的，这是逼不得已，战争总归会有一部分人死去的，他应该保证的是大部分人的生存，他绝对不能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倔强地信任一个人，然后带着一帮将士打着为国捐躯的口号去拼命，父亲太耿直了，所以才会死在战场上，被自己信任的人割下了头颅。
那是霍归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噩梦。
最初的最初，霍归从未动摇过对洛鸣的信任，他自信地以为10年的时间，他足以清楚地了解洛鸣的想法，直到听到李副将所查到的真相，他才明白也许他并不了解这个人，至少有时候，他其实并不明白洛鸣的想法，所以即使被抓到北国，洛鸣还是可以残杀央国人，然后不择手段地活着回来。
是的，也许那真的是不择手段，当听到洛鸣说自己和楚然睡了一觉时，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哪怕他庆幸着洛鸣的活着，但那样的洛鸣又让他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他想到了被金浣所杀的那个绍城主帅，再然后，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于是从内心里便延生出了一种可怖的想法。
也许洛鸣……也许洛鸣……也是……无法信任的……
这种想法让霍归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极度的自我厌恶，他忍受着那样的感觉，然后冷静地在将洛鸣划为可信任与不可信任的两条路里分析下去，他很快便发现连阿左和李副将也是不可信任的，得出结论的一瞬间，霍归的内心几乎冒出了一种无助的感觉。
那一刻他似乎有点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会固执地选择相信身边的人。
可是他不想重蹈父亲的覆辙，霍归几乎本能般地将国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所以即使痛苦，他也不敢完全地相信任何人，无论那个人是洛鸣还是阿左。
他开始思考，如果有奸细在他这里，敌人要击溃他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霍归这样想着，然后看向了地图上的那两条路，心中便有了一些计量。
后来他便想出了那个利用先头部队诱敌的计划，如果小路里没有埋伏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敌军真的埋伏在那里，他也要有胜利的把握。
他一步一步缜密地操作着这个计划，然后他派出去探路的先头部队在小路遭到了伏击，敌军被剩下的人引开了，叶远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看着地上央国士兵的尸体时，霍归缓缓收紧了手指，他突然想这些人从一开始便被他决定了生死，是他亲手将那些将士送向了死亡，那让他的心里抑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然而那种痛苦之后却又闪过了一丝难以启齿的庆幸。
幸好他没有全然地相信洛鸣，那个时候，他竟然这样想着。
于是他打了胜仗，于是他夺回了绍城。
然后过了十天，他见到了叶远。
叶远身上是干透了的斑斑血迹，他脸上的表情异常恍惚，见到他时，霍归是诧异的，他没想到叶远竟然还能活着。
他将叶远迎进了屋，这次的胜仗，叶远无疑有很大的功劳，霍归向来奖惩分明。
可是叶远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对劲，他的手里一直抱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异常破旧的木盒子，真的非常地破旧，就好像是被别人丢弃后从地上捡来的一样。
霍归有些疑惑，便问：“这是什么？”
叶远浑身抖了一下，他低头望着那个盒子，有些愣愣出神，然后霍归听到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回答，他说：“这是洛鸣。”
那声音真的是太轻了，有一瞬间霍归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叶远重复了一遍，他轻轻地抚着那个破烂的木盒，他说：“这是洛鸣的骨灰。”
那一刻，霍归如坠寒窖。
洛鸣死了！
叶远说，洛鸣是为了救他死的，她穿走了那身铠甲，她替他引开了敌人，然后她跳下了悬崖。
她用自己的死为霍归拖延了时间，敌军光是寻找洛鸣的尸身就花了两天，最终无果而撤回，那个任务她完成得如此干净利落。
叶远醒来后从敌军口中偷听到这个消息，有一瞬间是浑浑噩噩的，他不愿意相信洛鸣会死，于是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几乎抱着一种希望奇迹出现般的侥幸心理去山下寻找洛鸣，他在那里寻了整整7天，才在一个山洞发现洛鸣的尸体，可是那个为他而死的人到最后连具全尸都没留下，被附近的野狗毁得不成样子。
叶远这辈子见过无数死人，可是看到洛鸣死去的样子时，他几乎疯了一般，悲恸大哭。
叶远在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毫无血色，仿佛只是回忆便痛苦得让他难以忍受。
于是霍归便知道，洛鸣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回不来了。
然后曾经对洛鸣的任何怀疑都变得分外可笑起来。
这一次，洛鸣的死不再让他伴有强烈的不真实感，这一次，他只感觉到了心坠入悬崖，永远无法到达谷底的恐慌，真是……从未有过的……可怕……
过了几日，北国使臣按照约定前来详谈两国五年内互不侵犯的盟约，霍归听到使臣的名字时却怔了怔，他没有想到来者会是那个楚然。
即使曾有一刻他希望能够掐断楚然的喉咙，但是这次他即是充当使臣过来的，哪怕是为了央国，霍归也不能对楚然做什么。
楚然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对付的人，双方的大臣相互对立，经过一番唇枪舌剑，讨价还价后终是确定了盟约的最终情况。
临走前，楚然笑着对他说：“霍将军果然厉害，怪不得当初洛鸣对你如此念念不忘，哪怕委身于我也千方百计地想要回到你的身边。”
他的眸光忽然暗沉了下来，“可是我说过她回不了头的，那便是死也回不了头。”
霍归的手背猛然跃起了青筋，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揍到这个人的脸上，然而最终他紧握的手指却缓缓松开，不行的，他不能破坏双方的盟约，在这样的场合，这么做是不行的，他一遍一遍反复地提醒着自己。
楚然看着他兀自忍耐的样子，便勾起了嘲讽的笑容，他说：“喜欢上你这样的人，她可真是悲哀至极。”
霍归那样的人，永远都将国家的利益摆在第一位，那便注定了他可以为了国家，牺牲掉所有。
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霍归开始会时不时地想起洛鸣，洛鸣对他笑的样子，洛鸣照顾他生病时的样子，洛鸣和敌人拼杀时候的样子。
那个人为他做的一切，那个人……那个人……喜欢他。
楚然说洛鸣喜欢他的时候，霍归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也许从潜意识里他早已明白这一点，他只是……只是从来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是的，他不愿意承认洛鸣喜欢他，他甚至害怕着洛鸣对他的喜欢，所以他一直装作自己不知道洛鸣感情的样子，忽略她的眼神，忽略她的表情，忽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然后阿左出现了，那个女子符合他心目中对妻子的所有要求，霍归告诉自己他应该喜欢阿左这样的女子，那才是他该喜欢的人。
他是如此地害怕自己会喜欢上洛鸣，于是阿左便成为了他的救赎。
可是……可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自己喜欢上洛鸣的呢？
而他为什么会害怕自己喜欢上洛鸣？
太久了，时间过得太久了，他已经快不记得这种恐惧的来源了，现在他逼迫自己一点一点的回忆，几乎像是强迫症一般，于是终于，那段他深埋的记忆被挖掘了出来。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在两国边境遇上了一个被北国军队追赶的央国将士，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他将那个将士藏了起来，再然后，他又自以为聪明地替那队北国军队指了路，那时他指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万分镇定地说着自己看到一个将士模样的人往那个方向跑了。
他不知道，只是被他那么一指，便生生改变了一些人整个的人生方向。
后来他听说他指的那个地方似乎有一个村庄，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等他赶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只看到遍地的尸体和肆虐的鲜血。
所谓的屠村，大抵如此。
他几乎恐慌地跪倒在那里，然后他发现了洛鸣，那时的洛鸣被一个死去的女人护在身下，她睁着一双空洞至极的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地狱。
那一刻，霍归清楚明白地知道了自己到底犯下了多大的罪孽。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去……喜欢上……洛鸣……
说到底霍归也是个自私的人，他不敢告诉洛鸣那天屠村的真相，那件事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所以他只能选择性地遗忘，可是他的潜意识一直提醒着自己是他害死了洛鸣的亲人，他害怕终有一天洛鸣会恨上他，所以他几乎逃避般地忽视着洛鸣对他的喜欢。
于是，终于，连洛鸣也被他害死了。
霍归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正在书写奏折，当下他便握紧了那支羊毫笔，弯折的脊背汗涔涔的几欲湿透衣衫，霍归不曾怕过什么，可是这一刻，他却胆怯得宁愿自己从未想起这段记忆。
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地晃动不已，霍归愣在那里，仿佛瞬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脑子里某个难解的死结，他忽然问自己，在他害怕喜欢上洛鸣的时候，会不会那种喜欢就早已存在在他的生命里。
楚然的话如同魔魇一般在脑海想起，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拱筑起来的防线全数崩塌。
洛鸣喜欢上他，真是悲哀至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