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旧巷》霁雨愔然

14、14

　　14
　　陈光军：这次月考后，我和我们班几个老师探讨了一下我们班的生存状态……这次虽然考得不错，但根据我和老师们的研究，发现我们班同学上课的一个标志就是——目无表情面光呆滞，而且总是拘泥于过去……
　　韦凉：老师！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吧？
　　全班：哈哈哈哈哈哈……
　　陈光军：看看！为什么总想着过去呢？我们要朝前看！

　　江暮雨班级的语文平均分长期处于生物链底端，这次月考，却在语文老师不断的“不可思议，匪夷所思”中一路飙升，直拉某个班6分，用陈光军一贯不幽默的“幽默”来说，这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李娉还是稳居龙头千年老二江暮雨仍以2分的差数居于第二，第三名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平时默默无闻的男生，而不是叶知秋。
　　江暮雨又一眼看到了周悦生的位置，和上次比，算是大有进步的，平均分只和班级差了一分。然而令她有些不高兴的是，周悦生名字的上两个，是叶知秋。
　　真近。江暮雨有些愤懑。
　　陈光军将退步明显的人的名字设为了斜体，叶知秋就是。出于种种情绪交错的复杂心态，她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叶知秋的成绩。原本能令叶知秋位列前十的数学全面崩盘，包括后面的附加，而仅仅靠她语文英语微弱的优势，根本撑不起这结果。
　　原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一个人能完全掌握的，比如成绩。或许李娉可以，她也可以，但或许有一天会被别人超越。
　　然而，对于这些，江暮雨始终是有把握的，唯独对周悦生。
　　江暮雨的后面不一会儿便围了一圈看成绩的人，她从边上挤了出去，回到了位子上，后面的周悦生还没有回来。
　　中午吵闹的教室因为陈光军的到来而瞬间沉寂，他照例在讲台上扯了一些他对于这次月考的“一点”小小的感想。江暮雨偶尔抬头看看他，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衬衫，简直……
　　哎，江暮雨叹了口气，人胖就是穿什么都显得不适合！她又低下头，填完了最后一道英语选择题。
　　周悦生回来后看到他的名次兴奋了好一会儿，遭到了韦凉不少带有嫉妒的吐槽。周悦生大概是真高兴，江暮雨总觉得他是想和自己说点什么的，等到韦凉回位后，周悦生在她后面就悄无声息了，她觉得周悦生或许想跟她说句“谢谢江二的保佑”，又或许这只是她自己的异想天开。
　　周悦生对于名次，还是在乎的，江暮雨想。
　　而她，早就对于这种被死死压在第二的事实麻木的。
　　但凡有点追求与目标的人，当自己一贯的地位被别人突然占据，心里是不甘心的。然而江暮雨对于李娉，却是无可奈何。
　　李娉的绝对优势在于，她能时时刻刻一门心思专注学习，而江暮雨做不到。
　　暗地里在前两个星期和李娉较量了一下上课效率和作业完成效率，她只能甘拜下风——李娉经常会在数学课上刷完一份30分钟的午间小练和大半回家作业。明明那时候还在教新课，她却像全部都会了一样，而且作业的正确率也接近100％。
　　这样的差距令人心碎，无法改变，只有接受。
　　或许从另一层面来讲，这并不是坏事，大学霸李娉总是被老师家长挂在嘴边“你看看人家李娉”，招了不少仇恨。但是李娉永远不为所动的样子，问什么，她都是“不知道”。有一节数学课，老师叫了李娉：“你来讲讲这道题。”
　　“我不会。”
　　“那不会在哪呢？”
　　“不知道。”
　　“那说说你的思路吧？”
　　“没有。”
　　这次之后，李娉平静的课堂生活就再没被打扰。
　　江暮雨在乱七八糟的思维中停滞，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背，抬头一看，是叶知秋。
　　“陈光军叫你出去。”简洁而不带情感的一句话，江暮雨朝门外看了眼，反应过来，叶知秋应该是刚刚和陈光军谈完话回来的。
　　走出班门，陈光军背着手，说：“这次你考得还是不错，很稳。”
　　江暮雨敷衍地点了点头，心想陈光军肯定又要找她做点事情了。
　　果不其然。
　　“老师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比较高效的学习方法，周悦生这些天也是很有进步，相信和你的督促是有一定关系的……我想依照惯例，班会课上还是要请些人来讲讲学习方法的，你准备准备吧！”
　　“哦，好的。”
　　“对了……你上次说的和叶知秋换座位的事情，我看了看……”陈光军翻出成绩单又看了一遍。
　　江暮雨忽然有点紧张——她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情绪，当初那么想逃离，可在周悦生的“质问”后，却丧失了底气。
　　“哎，叶知秋这次成绩退步比较明显，而且……还有综合方面的考虑，我觉得……”陈光军顿了顿，“你们还是不要换了。”
　　江暮雨虽然越听就越有数，但直到最后陈光军的决定说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陈光军不同意换座位，原因还是在于那两个人的传言。
　　江暮雨时常会想，如果她换过来之后，两个人成绩都退步了，并且也有一些这样的传闻，陈光军大概会立马把她换掉吧？
　　嗯，周悦生这家伙在这点还是能令人满意的，起码自己现在依然在他前面。
　　“好吧。”江暮雨在陈光军面前，还是假装出“我有点失望但是老师我同意你的决定”的样子。
　　午睡铃声非常合时宜地响了，陈光军合上了本子，说：“好了，你去午睡吧。”便转身离开了。
　　教室里那帮家伙总是在铃声响前30秒内，将窗帘拉下，门关好，只等铃声一响，就关灯午睡——这是出了吃饭和上体育课，他们第三积极的事情了。
　　江暮雨心情愉悦，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意，刚要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是叶知秋。
　　也许是看见了江暮雨的笑，叶知秋原本就烦躁郁结的心情更加糟糕了，她顿了一下，稍微把门开得大了一点，便迅速走了出来。经过江暮雨时，肩膀重重撞了一下江暮雨的，然后她便跑开了。
　　江暮雨的愉悦心情此刻变得有点莫名，直觉告诉她：叶知秋是故意的。
　　大概是成绩相关？江暮雨想到叶知秋刚才也被陈光军叫了出去。
　　也没多想，江暮雨轻手轻脚关上了门，就回座位上去了。
　　瞅了眼后面那家伙，周悦生把藏青色卫衣帽子一拉，早就趴好，正走在与周公会面的路上。
　　江暮雨知道这人还清醒着，所以更加轻缓地坐好。
　　考完试的几天作业总是特别少，于是江暮雨果断选择午睡。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就可以将积蓄的睡意发挥得淋漓尽致，她闭眼趴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痛。
　　对了！江暮雨忽然想到，难道是中午她受居冉的怂恿吃了学校食堂堪称“巅峰之作”的豆腐拌豆芽的关系？因为当她拨开那几根瘦弱的豆芽，在居冉殷切的目光下夹了块完整的豆腐塞进嘴里后，皱眉说：“这豆腐是酸的……”
　　江暮雨揉了揉肚子，便从桌肚里拿了包200抽还剩大半的清风，一路像做贼一样出了教室。
　　午睡十分的校园十分安静，唯独有架不知在哪里并且用途不明的机器总是发出沉沉的声响，食堂那边偶然会开过辆运菜的卡车。
　　时值五月，高考备考已经接近尾声，前面的高三楼尤其安静。而后面的高一楼，有时可以听到几个神经病吹口哨。
　　江暮雨一进厕所门，发现叶知秋也在这里，她正弯着腰在洗手池前洗脸。水龙头开到最大，白色的水“哗哗”地流，声音在安静的中午听来格外清晰。
　　很多错觉，其实到最后也只是错觉而已。正如江暮雨以为豆腐一定有问题害自己拉肚子一样，只是错觉。
　　等到肚子不那么痛的时候，江暮雨才出来，却意外看见叶知秋正坐在洗手池上，双腿交叠，双臂环抱，朝江暮雨方向看过来。
　　“那个……你……”江暮雨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因为现在的叶知秋与她平时所见的，有些不同。
　　江暮雨立了一会儿，想告诉她水池上有水你最好不要坐着，但在叶知秋略微凌厉的目光中，还是选择了闭嘴。
　　她只想快点回教室。
　　“你有纸巾么？”叶知秋问，却是陈述的语气，因为她早就看到了江暮雨手里的纸巾，而她说的，却不是“让我抽几张纸巾”。
　　江暮雨注意到叶知秋的脸上，以及刘海上都有未擦干的水珠。叶知秋的眼眶有点红，但是听声音的话，她并没有哭过后的鼻音。
　　江暮雨将那包清风递过去，叶知秋一把接过，一手“唰”地抽了一张，另一手把余下纸巾往洗手池台上一扔，将纸巾展开，一下铺到自己脸上。纸巾吸了水很快皱了起来，叶知秋就把纸巾扯下，揉成一团，狠狠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成绩下不下降关他什么事，靠！”叶知秋忽然狠狠地说着。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声狠狠的“靠”，江暮雨有点惊讶，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叶知秋绝对是那种温柔到连一个脏字都不会说的人，虽然有时候会和她玩得好的小伙伴打打闹闹，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狠绝，还有不甘。
　　叶知秋换下右腿，将左腿搁在右腿上，继续说道：“他以为我想下滑吗？成绩下滑我就好受了吗？”
　　少年时代的大多烦恼，还是来源于这令人深恶痛绝的学业啊……江暮雨想。
　　“哼……”叶知秋忽然又冷笑一声，“还说我爱打扮了？爱打扮就是浮躁？就是骄傲？就是想谈恋爱吗？我怎么穿衣服关你屁事啊！靠！”
　　叶知秋歪着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出口的门，眼眶似乎比刚才更红了，却始终倔强着不落一滴眼泪。
　　江暮雨从她的话中似乎能猜到陈光军刚才找她出去到底说了些什么。
　　叶知秋和周悦生的传闻，陈光军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江暮雨偶尔是能够理解叶知秋的，尤其是关于周悦生那块儿。
　　正如叶知秋现在的狠脾气，与平时，尤其是在周悦生面前展现出的几乎是两个人这样，江暮雨在周悦生面前，也同样是带着面具的，暗地里的自卑，全部被“高冷的学霸”粉饰起来，并且不想让别人知道。
　　“嗯，我也不喜欢陈光军！”江暮雨觉得此刻自己不能一走了之，何况自己的纸巾还在叶知秋那边。
　　叶知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看向江暮雨，说：“那你喜欢周悦生吗？”
　　“啊？”被戳中心事的江暮雨一时难以做出任何回答，立马否定太假，想一会儿否定也很假，因为喜不喜欢这种事情，并不需要思考，何况江暮雨不想否认。
　　但是她也不想让叶知秋知道，她始终是害怕别人知道的。所以江暮雨在流露出惊讶后，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叶知秋摇头笑了笑，并不回答。
　　为什么这么问呢？叶知秋觉得自己今天太心血来潮了点。
　　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其实自从5月2日和周悦生的碰面误会后，一直以来压在她心头的巨大压力来源，就是江暮雨。

　　5月2日，晴，地点：青溪市中心广场旁的一家名为“有家奶茶铺”的奶茶店。
　　叶知秋比约定时间早半个小时就坐在这家店里了。她今天看上去要比学校里更漂亮些，摘下了眼镜，披下了头发，而刘海也被她用吹风机吹出了些许活泼的弧度。浅粉色衬衫外套了件棕色抓绒带有熊耳熊尾的外套，黑色打底裤，以及玫红色高帮帆布鞋。
　　叶知秋并不常穿这件卖萌外套，尤其是在学校，但是今天要见的人，值得她穿这一件。
　　五一放假前一天，周悦生在借给她的物理书里夹了一张纸条，说是今天下午两点，在这家奶茶店请她喝奶茶。
　　其实纸条上并没有指明这是给谁的，但是既然周悦生夹在了物理书中，并把书借给了她，应该是要给自己看的吧？
　　于是，叶知秋拿走了那张纸条，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一大罐糖果的小孩子。
　　然而，当周悦生后来出现的时候，叶知秋才发现，那罐糖，并不是给自己的。
　　周悦生凡事都会有点姗姗来迟，但当他出现在店门口的时候，两点还差5分钟，一直到他推门而入，走进店里环视一圈后坐在叶知秋隔壁桌的时候，周悦生都是笑着的。
　　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的叶知秋立刻感到崩溃。
　　那张纸条，或许并不是给自己的呢？
　　而那万恶的始作俑者还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她旁边，好一会儿才发现叶知秋的存在，然后笑着打招呼：“嘿，你也在啊？就你一个人吗？”
　　所以你看，这个人是多么可恶？
　　叶知秋僵硬地笑笑，却总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看见周悦生脸上还挂着期待的神情，叶知秋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说：“你别等了，是不是那张纸条？是我拿到的。”
　　“啊什么东西？”那句话在周悦生的脑袋里转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是你拿的？”
　　他眼里的失落叶知秋完全可见。
　　“不过我现在想想，那张纸条不会是给我的了……”叶知秋自嘲笑笑，“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想请谁来喝奶茶？大概不是你那群朋友吧？”
　　此刻的叶知秋有些咄咄逼人，往日给周悦生展现的温柔全都不见了。她只是想尽量狠绝一点，反正都这样了，就没什么害怕的了。他失落，她就不失落吗？叶知秋很想刺激一下这个家伙。
　　“我想应该是个女生吧？”回想平时与周悦生有所来往的女生，叶知秋将她们一个个报出，“庄紫妍？居冉？要不江暮雨？或者……”
　　“够了……”周悦生不耐烦地起身欲走，“别猜了。”
　　这时门上风铃一响，便看见他们班一个男生进来了，在看到这两个熟悉的身影以及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后，特地打量了周悦生一眼，并说：“那个……周爷，我只是给我家那位跑腿来买杯奶茶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周悦生瞪了他一眼作为警告后，大步出了奶茶店。
　　而叶知秋终于是绷不住了，突然哭了出来，抽了张纸巾捂着脸跑了出去。

　　“我喜欢他，我想你是知道的……”叶知秋跳下洗手池，抹了抹鼻子。
　　“嗯。”江暮雨点点头，她从那次春游开始就知道了。
　　“但是……我不准备继续喜欢他了，真累。”叶知秋说，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
　　要是在此之前江暮雨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定会高兴，你看喜欢周悦生的人又少了一个。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内心有说不出的沉重感。
　　她不清楚这两人之间怎么了，但是从叶知秋刚才的话中，她似乎察觉到了点什么，再加上陈光军对她的批评，江暮雨知道叶知秋心里是好强的，能让叶知秋说出这种话，大概也是很大的打击吧？
　　“嗯……”江暮雨依旧不知说什么好，要不要安慰她说“静下心来我们应该好好学习”？会不会被当成胜利者的嘲讽？
　　“你最好，也不要喜欢他。”叶知秋垂下眼睛，把那包纸巾还给江暮雨，“因为真的很累。”
　　叶知秋离开了厕所，江暮雨发现她墨蓝色长衬衫的下摆果然沾到了水，湿了一片。
　　她没有叫住叶知秋，因为她现在脑子里全是“等等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难道已经察觉出了什么？”“还是说这只是她的警告？”“我会不会想太多了？”之类的问题。
　　江暮雨完全明白叶知秋说的“很累”是什么意思，因为周悦生这个人，就她来看，虽然不知道对于真正喜欢的人是什么态度，但是对于不喜欢的人，态度差到令人觉得“我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妹子”。
　　江暮雨洗完手，慢慢吞吞回了教室，开门声引起了几位没有睡觉在刷作业的同学的抬头，她抱歉一笑后回到座位。
　　后座那家伙估计已经睡着了，姿势跟她出去时一模一样，只是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
　　江暮雨有点想趁着周悦生睡着了摸摸他脑袋，瞥到旁边唐宇佑的目光后，随即放弃了这个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