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顾珺安

2、凤凰败北

　　“陛下宁可信任他人也不可信任于我，终是我的真心错予了人！”那拉皇后跪在船舱内。苍白的月，苍白的人，苍白的夜色。赤红色艳艳如血的常服却是带着烈烈的戾气。

　　“乌拉那拉氏，你娇柔纵作，哪里将朕放在眼里。”乾隆怒目而瞪，“你近日更是气盛，容妃的猫、庆妃的玉色朱钗，哪一样不是你嫉妒成性，死的死碎的碎，那可是朕赏赐的，你这不是打朕的脸。”

　　“皇上就听信魏氏那个贱人谗言——”

　　“住口。”乾隆的眸子里跳动着幽黑的光，“令贵妃素来温婉娴雅，哪里是你能及的。她样样为朕考虑，为朕着想。她都比你像一个皇后。”

　　石破天惊，最后一句话像是一个惊雷，震得那拉皇后安静了下来。粉唇微张，她惊讶地看着这个大婚之日说“侧福晋容貌真是若比洛神”的男子，册封皇后当日，双手紧握，受百官拥戴、五儿十二十三的出世，如同平常人家的温情脉脉……终是错付了真心。

　　凄厉的泪珠早就流尽了温情，冰冷的泪恰是月光下最后一抹苍白如画，“陛下，想要废了我？”轻轻的语气，轻轻的呢喃。

　　“谁说我要废了你，朕只是提醒你少管朕的事，你好好管理后宫就可。别像一般女子一样争风吃醋。”乾隆气呼呼地看着她，没有察觉到她的语气里，一抹哀伤。

　　“哈哈哈……”那拉皇后笑着站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乌拉那拉氏，你竟敢——”乾隆诧异地看着她。

　　“爱新觉罗弘历，你以为你是一个好皇帝？”那拉皇后只站在那里，便如一只骄傲的凤凰永远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红色的衣，红色的朱钗，红色的话语，凄厉——“你将大阿哥三阿哥骂得颓废凄凄是不是你的错？你的嫡子接二连三地去世是不是上苍对你的惩罚？荣亲王年轻去世是不是你做的孽太多？孝贤皇后、孝贤皇后，你这么多年将她与我相比，你可曾知道她的端庄大气下的面容？而现在下江南你去了什么地方——青楼，你堂堂帝王之尊去了青楼，这真是爱新觉罗家的耻辱，先帝爷要是知道了定会从将你废了——”

　　“啪。”白皙的脸上浮上靡红的掌印，乾隆气得手不禁直抖，“我要废了你，我要废了你，我要废了你！”

　　那拉皇后轻笑地看了他一下，“陛下，您请废了我罢。”

　　《清史稿列传一后妃》皇后，乌拉那拉氏，佐领那尔布女。后事高宗潜邸，为侧室福晋。乾隆二年，封娴妃。十年，进贵妃。孝贤皇后崩，进皇贵妃，摄六宫事。十五年，册为皇后。三十年，从上南巡，至杭州，忤上旨，后剪发，上益不怿，令后先还京师。

　　那拉皇后再次醒来已经是微露晨曦了。她起身，开始一天的生活了。

　　说是生活，不过是一天一天的虚度光阴罢了。

　　那拉皇后、也许称为那拉氏，自从一年前被遣送回京，缴四份册宝，承乾宫裁剪太监宫女，最后只剩两位。可宫里哪里不是捧高踩低的，那两人已经几个月不见踪影了。

　　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装，发丝仅用一条发带随意扎起。那拉氏看着七月的阳光洒洒落落，树叶层层，堆砌一圈一圈的光影。她就静静坐在院子里，看着一方干净澄澈的天空，无思无虑，无念无想。

　　“姐姐真是好心情，还有心思欣赏美景。”轻轻一笑，带着三月桃李的娇柔。

　　那拉看去，来人是令皇贵妃。带着丫鬟太监，气派十足。

　　“我说是谁呢？是魏氏啊。”那拉悠悠一叹，转眼不再看她。

　　“放肆。”身边的丫鬟瞪了一下那拉氏。“皇贵妃的名字也是可以叫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那拉氏好笑地看着丫鬟，像是打量着一件有趣的器具。

　　丫鬟恼羞成怒，像是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令皇贵妃却是斜了丫鬟一眼，才开口道，“姐姐真是好大的气派，莫不以为还是从前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你不是早就知道？”那拉氏看着碧蓝成空的天际，心里却是一片澄明。“再怎么说，他也没有废我，没有昭告天下。”

　　最后的六个字真正地敲在了令皇贵妃的心上。她的脸色一沉，却是不显。那拉氏说的对，皇上毕竟没有昭告天下废了她，她还是有着皇后的身份。自己多年打算，就只能做到皇贵妃么？

　　她转眼一思，笑道，“姐姐这儿真是好地方，却不知住的怎样，如今我有摄六宫事之责，应该要好好为姐姐考虑考虑呢。”

　　那拉皇后漠不关心，如今的生活还能惨到哪里去，“随你吧。相信你能做的好的。这事情也不是常人能做的。”

　　令皇贵妃见她还是淡然没样，不由气闷了一阵，哪里由得她如此过活，不见悲伤。她咬牙，还是温柔细细如同飞舞的轻羽，“姐姐也不想想十二阿哥？”

　　“永璂？他怎么了？”那拉氏这才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她。深色的眸子像是隐藏在黑暗中蛰伏的野兽，孑然而立，素色常衣，却是带着不可一世的张扬。

　　“姐姐也不想想，姐姐在宫里有如此的待遇，十二阿哥被皇上迁出宫去能有什么好处，想想十二阿哥就一个光头阿哥身份就开府了，真是可惜呀。”说是可惜，却是巧笑嫣然，笑吟吟地看着那拉氏握紧了拳头，将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

　　“我在想，要不要提点提点内务府，毕竟是我爹在主管，也好照顾照顾十二阿哥不是。”令皇贵妃又接着说道，“七月份天气大热，可不能熬呢。”

　　那拉氏咬着贝齿红唇，咬得疼痛入骨却是不见得痛楚，咬得心里涌起想将眼前人粉身碎骨的欲望，“魏氏，尔敢？”最后两声，拔高了的惊雷，怒气勃发。

　　“我有什么不敢的。”令皇贵妃抬着高昂的头，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你瞧那富察氏，真是傻。不知道二阿哥七阿哥的死因还将我推了出去受了皇上的宠爱，这么说还要感谢她呢。”

　　“二阿哥七阿哥是你杀的？！”那拉氏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她的笑如同梨花般美好，“我只是小小地推波助澜了。靠的还是慧贤皇贵妃的药罢了。还有五公主和十三阿哥的死，你说会是谁呢？”带着胜利者的嘲讽，她就像高高在上的贵族看着低贱的下等人，她带着温婉的笑容，却森然地可怕。

　　“是你——竟然是你——你将五儿和十三还给我，还给我。”那拉氏不知来的什么力气，她发疯一般地跑向令皇贵妃，却是轻易地被两个太监止住了，不住地抽打，不住地挣扎，在令皇贵妃眼里，却是卑微如小丑一般。

　　“看着你过得如此好，我真是开心的很呢。”令皇贵妃看着眼前的女子，说道，“乌拉那拉氏，成王败寇，你不得不服。”

　　“魏氏，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睁着两只血红的双眼，头发披散开像是如同九幽之下而来，带着浓浓的戾气。

　　“我不得好死，那就拭目以待吧。”令皇贵妃含着一抹微笑，带着胜利者的姿势款款而去。而被扔在地上的那拉氏却是说不出的心痛。

　　“魏氏——你个贱人——贱人——五儿……十三……都是额娘的错，都是额娘没有保护好你们。五儿……十三……额娘好想你们。额娘来找你们……额娘来找你们。啊……啊……”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承乾宫之内，传出去，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夜。月明星稀。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承乾宫走水了，快来人啊。”

　　“不好了，皇后还在里面。快去叫人啊。”

　　“快点救人哪，快，快。”

　　红色的火焰，燃烧着天地间一切不净的肮脏，洗尽一切铅华。红色的烈，像是滚烫的酒，让人从心里开始热起，开始痛起。红色的衣，穿戴在身上，还想自己还是未出阁前少女如春的摸样。红色的泪水，是未燃尽的残烛，未滴尽的泪。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可思考的呢？

　　投进火里，烧成灰，一切就干净了。

　　凤凰嘶叫梦花谢，花颜谢尽声渐歇。
　　至春不度北国时，弃飞南火犹不别。
　　万古啼鸣声声切，切切如缕疑似绝。
　　残香随水东逝尽，讴鸣依稀终难灭。
　　龙跃塞北冰辙裂，无以伤残风雪夜。
　　遥看关山绯零落，晓月映焰遍山野。
　　山畔不见海上澜，山外有人空牵念。
　　只是凤凰何处去，雪下寻羽夜未眠。
　　昔日一夜花残残，血撒上苑不枉然。
　　翌年山上复开时，情醉满疆红艳艳。
　　艳艳冰火红愈浓，浓比十八凤凰容。
　　铁马金戈霸王恨，烽火塞上烟重重。
　　重重凌寒心冰冻，夜夜冰化旧花梦。
　　梦里迁延花不语，醒时依旧显芳踪。
　　昨夜花落有人梦, 凤凰痴心一场空。
　　只看飞时遮明月,不知相思泪化琮。
　　关山不语月朦胧,雪染金翎不觉痛。
　　羽落不再觅寻时, 凤凰之语无人懂。
　　爱悠悠，恨悠悠。情到死时梦方休。
　　漫羽随泪翻翻下，羽泪融雪落江流。
　　江雪不解凤凰愁，为谁斟酌为何求。
　　凤凰此去难再返，南岸久久却回首。

作者有话说

　　我最喜欢的就是那拉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