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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槿上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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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年,入冬。
大雪飘零,落个满地寒霜结,俱是伤心泪,断人肠。天色郁郁,阴沉沉像是要滴下一滴浓墨晕开。
忻宁拿着宝漆梅花繁纹食盒快步走入储秀宫内。转眼望去只是数个粗使的婆子罢了,并不见宫女们,唤个婆子问道,才知她们因娘娘还未起,便聚一起取暖了。忻宁咬着银牙道,“该死的小蹄子们。”
进了寝殿,暖气微凝,似有风鸣。粉纱帐下,人影绰绰。忻宁把食盒放下,喜声问道,“主子,您醒了?”
“忻宁?”白玉手掌将纱帐挑起,便见女子真容。神秀妃子,嫦娥仙姑。髣髴蔽月,飘飖回雪。芙蕖出波,皎若朝霞。灿星碎眸,柳眉浮影。桃色胭唇,齿露樱颗。秀发垂鬓,黧墨临黎。美人倾顾,红颜可叹。
“主子是要穿衣吗?”忻宁手脚麻利地将苏绣密绸茉莉花枕头搁着让卫若槿躺上,问道。
卫若槿合着中衣,脸略苍白,淡笑道,“那些宫女呢?何必你亲自动手。”
“那些小蹄子们也不知哪里去了,让奴婢找到,狠不得打断她们的腿。”忻宁狠狠说道,手上却轻柔地服侍。
卫若槿沉默了一下,才道,“无妨,最近少生些事吧。”
穿上一身桃花灼灼的旗袍,覆着白云纹的条横,缀着两只绿色水晶滴的耳坠。扁方横斜,簪着两只白玉簪子,点着三颗翡翠玉。漱口、擦脸、净手。女子如画,纷乱如遗世佳人,端的是婷婷如豆蔻卓立。
忻宁将红糯米粥、一碟翡翠白玉、一碟醋拍黄瓜、一碟豆角一一摆出,说道,“主子先用膳吧。太医说您身子不好,这些都特意让厨子放淡了,不伤脾胃。”
“就道你这丫头心细。”卫若槿坐在炕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糯米香弥漫,温温暖暖,让腹中滚烫些不少。卫若槿看了忻宁一眼,道,“你吃了吗?”
“多谢主子体恤,奴婢早就用过食了。”忻宁道,又小心翼翼地对卫若槿说道,“主子,八爷说好今日要来请安。”
卫若槿尝了几口萝卜和豆角,清脆可口,听闻忻宁的话顿了一下,才道,“知道了。”心下烦恼苦增,如今朝堂形势严峻,小八不知多少辛累。府中郭络罗氏泼辣严厉,也不知是否善待弘旺生母张氏。停箸不食,难以下咽。
“主子不多尝些,八爷知道了,定要罚奴婢。”忻宁道。
“罢了,我没多少食欲。端下去吧。”卫若槿叹道,“你收拾下,去把宫女给我叫来。”
“是。”忻宁也不多言,收拾好就退下了。
卫若槿看着外头风雪如骤,搅得昏天黑地,阴沉如夜。深深叹了一口气。写了一会儿的佛经,便听见屋外熙攘声传来。停下笔,皱着眉头说道,“外面怎么回事?”
门打开,秀儿侧身进来,随意行礼,说道,“娘娘也不管管忻宁。仗着大宫女的身份在教训奴婢们,好不威风。”说着,翠儿、夕儿也是进来应和道,“是啊,娘娘。”
“主子仁慈,让你们多些休息。可你们呢?早上不在寝宫服侍主子还在暖阁里取暖喝茶,哪里有点奴才的样子?”忻宁气急了,怒骂道。
“奴婢们只不过是休息了一下,哪里有忻宁姑姑说的这么。怪不得说德妃娘娘、惠妃娘娘、宜妃娘娘的宫女们很是谦逊有礼,说不得储秀宫会如此冷清。”秀儿讥道。
“够了。”卫若槿只眼望去,秀儿也不得不垂头听训。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性子温和也说不得多少狠话。这宫里多少人看着、盯着,哪个不是小心翼翼。若非母族家世够大,哪可活的滋润,比如佟氏贵妃,比如宜妃。话声轻柔道,“都别吵了,在一个宫里做事应该和睦,如何吵骂呢?你们三去做事吧,别到时嫔妃到访说我们储秀宫不得礼数。”
秀儿、翠儿、夕儿皆是闪过轻蔑,却不得不道,“是。”
卫若槿心下厌腻,挥手让他们退下了。执手扶额,微有痛楚。
“主子是怎么了?要奴婢唤太医吗?”忻宁见卫若槿如此,以为病发,不由大惊道。
“没事。只不过一时胸闷罢了。”卫若槿笑道,如弱柳含风,吹皱杏花。
“主子您啊……”忻宁用手轻轻按摩卫若槿的头上穴,缓解疼痛。脉脉静谧,少有微声。
忽闻窗外一宫女说道,“娘娘,八爷来了。”
卫若槿拍了拍忻宁的手,道,“跟我一同出去吧。”说着,起身而欲出。忻宁直呼风雪大,怕冷的慌。执意为卫若槿披上一件狐貂的披风,滚着一圈绒毛,绣着数朵墨梅。
出了寝宫进了储秀宫主殿,便见宫女给胤禩沏茶。胤禩温尔一笑,接过去了。
胤禩见着母亲来到,放下茶杯,行礼道,“给额娘请安。”忻宁也给胤禩请安。
卫若槿亲手将胤禩扶起,笑道,“小八。”眸中含点点泪光,将胤禩摸样印入内心。拂过他一缕鬓发,卫若槿拉着胤禩坐下,挥手退下宫女,问道,“可曾给皇太后、惠妃那请安?”
“儿子早去请安了。”胤禩温如君子,笑中却带着一丝愁苦,凭的怎么掩饰,却瞒不过娘的一双慧眼。
“小八,如今朝堂形势严峻,太子深的皇上心意,你何故去争。”卫若槿慈爱地看向胤禩,咬唇说道。
“额娘。”胤禩眼中泛起一丝坚韧和苦楚,道“儿子在朝堂呼声高,凭他人怎能比。为何因儿子身份问题便不去争取。儿子也是皇子龙孙,儿子也想给额娘好的生活。二哥已有被废前例,为何不能再次……”
“住口。”卫若槿不由出口道,“可不能随意说这些话。祸从口出,你怎的这么不小心。”言罢于此,竟十分意难平。
胤禩直直看着卫若槿说道,“额娘。为何您要卑躬屈膝,在妃子内小心翼翼?只不是那惠妃、宜妃家族鼎盛罢了。为何儿子不能展雄才大略,不争那至尊之位?虽得惠妃怜爱,可大哥却是她至亲骨肉,有多少注意到我。奴才不管、寒夜发病、空不腹食,我定要叫他们好好看看,也让额娘成为太后,享受清福。”
“小八。是额娘拖累了你。”卫若槿的眼眸黯淡,说道。系辛者库出生,康熙四十八年被皇上骂小八母族出生卑贱,都是自己的错。
“额娘,我可曾怪过你。”胤禩温柔一笑,握住卫若槿的手,“额娘只要在宫里好好养病,我定不负你养育之恩,去争那位子。”
“小八,我从不曾想那皇太后之位。”卫若槿说道,“我只愿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若你争位触怒皇上,你该如何啊?皇上文韬武略,心计高深,你何故惹得他讨厌。”
“额娘。”胤禩不再说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卫若槿,眼中全是不服的傲气。
她还能说什么?卫若槿站起身,摇晃地走了几步,道,“罢,罢,罢。你自己小心便是。你去吧,呆久了也怕别人说什么。府里的事多少照顾点,特别是弘旺。”
“是,额娘。”胤禩说道,“那儿子去了。”行礼退下,刚推开房门,便听见幽幽一声,“披风遮严实了,别被寒气冻着了。”
“是,额娘。”胤禩脸上扬起灿烂笑容,却未转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卫若槿转头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当初是一个多么幼小孩童,软软地对自己小声说道“额娘”,如今却这般大了……风雪刮过,彻身的寒,卫若槿不由脸色一白,喉咙一甜,吐出口鲜血。耳边回荡的是忻宁变了音的声音,“主子——”
那年大雪,如同涂满地上一层白霜。卫若槿轻阖双眼前,想着多少年前的一个夜晚。惠妃准许胤禩来自己宫中,他的小脸被雪冻着通红,害的自己伤心很久,被悟了一阵才暖和了身子。他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小声说道,“额娘,小八有你抱就不冷了。”
额娘,小八有你抱就不冷了。
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一月二十日良妃,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