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就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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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七年冬。
一只凌寒张翅、淡色横斑的麻雀掠过高高的朱墙，落在枯廖孤寂的树上。栗黑色的条纹平白给素净的白皑添了些亮色，也许，连它自己也不知道吧。
小小的黑色眼睛像是婉转如溢彩的墨玉，流光满满，打量着新奇的世界。它很奇怪，为何这么大的地方静默悄然，为何这地方渺无人烟，为何这样的地方朱墙琉璃瓦下肃穆一片。也许，这些并不重要吧，费解的它放弃了对这一切的思考，也许，自己还是当个好好的雀鸟吧。
扑腾地张开翅，凌空一跃便是飞往无垠的天际。也许它不知道，它曾到过紫禁城，也许它也不知道，现在，还有人看着它成为碧色蓝天上的一个小小的圆点……
“公主，公主。”听见碧歆的唤声，和嘉回过神来，低下头悄然一笑，抬起头来又恢复那淡然微笑的样子。“我们走吧。”
碧歆娴静地跟在身后，走过这条无比娴熟的道路。
穿过延禧、景仁两宫便是承乾宫了。承乾宫似乎更萧瑟寂静，朱漆的大门失了当年册封成大清国母的风光。斑驳无双，飞檐只是托起残雪堆积，讥笑着没日没夜的孤独。粗使婆子们安安静静地打扫着，并未发现，倒是执勤的侍卫们看见和嘉到来，跪下请安，“给和硕和嘉公主请安。”
“给和硕和嘉公主请安。”婆子们大惊，着实是这几年来主子娘娘冷了宠，连着宫殿也是渺无人烟的。娘娘入了冬也是身子着寒，推了请安。要说这谁还会来吧，便是那十二阿哥了，只如今还在上书房读书，却不曾想已出嫁的和嘉公主却是来了，话说那位可是……
“起嗑吧。”和嘉温柔的嗓音让众人如染春风。“今日前来是向皇额娘请安，请哪位嬷嬷去通知一声。”
只见众嬷嬷中有一个装着颇好、簪着一只老翅寒鸦的簪子的嬷嬷走上前来，“请公主随奴婢来。”
和嘉点点头，跟她走了进去。
才走了两步，就见皇后身旁的大宫女领着一个捧着一个托盘的小宫女走着。盖着青瓷描并蒂莲花的瓷碗，细袅微烟，还是热的。
“红笺姑姑。”和嘉叫了一声。
红笺应声回头，看见和嘉，着实愣了一下，却也一霎回过神来，“给和嘉公主请安。”施了一礼后问道，“公主今日怎来这承乾宫了？”
“据是听闻皇额娘身子不爽利，便来瞧瞧，尽尽我们做儿女的心思罢了。”和嘉缓缓说道，微微一笑如同粼粼的波痕。
红笺一笑，“公主出了嫁还会想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必是欢喜。就请公主去暖阁一坐，奴婢去禀明了娘娘。”随着叫那名唤流滢的带着和嘉去暖阁，自己接过托盘施礼而去。
嬷嬷见此，便也行了一礼，退下了。
“请公主随奴婢来。”流滢长相不俗，确是安静的性子，静静带着和嘉到暖阁去。掀开鹅黄色蔷薇开的帘子，入了暖阁，便是一暖。解下白狐皮子的披风，交给了碧歆。碧歆却是恭敬捧着，如仕女图般安静立着。
流滢拨了拨银炭，又沏了一杯庐山云雾递给和嘉。
和嘉微微一笑，接着啄了一口，便放下了。
三人俱是不甚多言的，只一坐两立，各想各的心事罢了。
和嘉望着换了新的雨过天青色的纱窗。白皑皑的雪透过窗户，印在视线之内。只一棵孑然独立的墨槐还在雪地上立着。不知怎么，现在看起来可怜极了，搁置在窗子小小的格子里，落个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大冷天，和嘉你如何来了？和额驸过得可好，若不好就说与我，我也提点瓜尔佳氏几句？”还未见其人就听见如醴泉凌冽般清冷的声音，却见帘子拉起，那拉皇后端庄、快速地走了进来。许是病了的缘故，酡红的胭脂也掩不住泄露的一点苍白，一只透白的羊脂玉雕成流云的形状，镂空簪花，嵌着一颗滚大的鸡血石，挽起一头青丝，只在发间阖者珠花簪子，却是迷人的胭脂色。红笺跟在身后，顺势解下披身的氅衣。
“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金安。”和嘉连忙起身行了一礼，碧歆、流滢两人也连忙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起身吧。”那拉皇后莲步微移，坐在了主位之上，“大雪也不怕地湿打滑，小心病了。”
“谢皇额娘（皇后娘娘）。”和嘉复又坐在椅子上，默默微笑，“听闻皇额娘病了，做子女的定是要来看看的。”
“哦，是吗——”那拉皇后嘲讽地笑了一下，“我这承乾宫里可是很久没有来人了？”见和嘉尴尬地笑了一下，也觉得对小辈说不得这些话题，便问道，“额驸待你如何？瓜尔佳氏待你如何？那些侍妾们呢？”
“额驸和额娘都带我极好。额驸也不是常来，侍妾们更是少去了。”和嘉恭谨回到道。
“呵。”那拉皇后急促一笑，像是吐出一口乖戾的浊气。“想着你皇阿玛，令贵妃的温柔，庆妃的才情，颖妃的泼辣，舒妃的爽利，忻嫔的贴心，可不知过得有多好？你就守着丰绅济伦，当心额驸被小妖精们诱着了。”
“皇额娘教训的是。”和嘉沉默。
“罢了。”那拉皇后叹了口气，看着她像是看着别人，“女子皆是不易，若是五儿在……”
和嘉不敢接语。
那拉皇后也是有感而发，转眼看到碧歆手里拿着的披风，“这是当年纯惠皇贵妃晋封贵妃时皇上赏的亲自猎得的披风吧。”
“是。”和嘉答道。
“你倒是留着。”那拉皇后的眼里流转着时光翩跹的温忆，“记得当初在潜邸时也是争过，初时封妃也较量过，后来的事……”
和嘉默默地听着，并无半点厌腻。
说了好一会儿，那拉皇后才停下，笑着说，“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如此地怀旧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省得下了大雪就不好走了。”红笺递上一杯茶，那拉皇后饮了一口。
“皇额娘说的是。”和嘉起身，披上披风，“和嘉就告退了。”
那拉皇后挥了挥手。
和嘉恭谨地慢慢退去，眼睛的余光瞥见，那拉皇后眼中空神迷茫的弥漫。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走了路上，也不管眼见的宫殿是多么精华妙绝，只想看见快些赶回去。说不得是为什么，只是，在这硕大的紫禁城中竟然无自己的容身之地罢了。这是多么的讽刺。连乾西二所和启祥宫终究也会是物是人非的样子吧。
却不曾想，会遇到最最不想见到之人。
“给令贵妃请安。”和嘉低下眼帘，真是个不顺利的日子。
温柔慈祥的声音响起，“是和嘉公主啊，起身吧。如何来皇宫了，怎么不去延禧宫坐坐，永璐可是很喜欢你们这些哥哥姐姐的呢。”
和嘉看去，女子一身粉白色的苏缎旗袍，上面累着一串粉嫩楚楚的桃花，灼灼三月夭华。戴着金镶玉的扁方，簪着两只翡翠玉福的簪子，倒是说不出的典雅。
“额娘听说皇额娘身子不爽，让我来问问。”和嘉回答。
令贵妃温婉一笑，“倒是劳烦瓜尔佳夫人惦记。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也不知怎么地，总不见人。”皱了一下眉，楚楚动人。
身边的丫鬟顺嘴说了一句，“是啊，听说太医院的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搪塞说是得了伤寒。”
“皇后娘娘的事也是你多嘴的。”令贵妃瞪了她一眼，丫鬟连忙低下了头，“奴婢知罪。”
“丫鬟也是关心皇后娘娘罢了，娘娘也责不得。”和嘉有些厌腻这些宫里弯弯绕绕。
“听见没，还不谢谢和嘉公主。”令贵妃笑意更浓。“多谢和嘉公主。”丫鬟赶巧说道。
“娘娘无事，我却是要出去了，下次再去延禧宫叨唠，愿娘娘不会嫌弃。”和嘉有些打断她要说的话。
令贵妃依旧笑意盎然，“当然。和嘉公主就此去吧。”
“娘娘告退。”行了一礼，和嘉和碧歆似是把平生最快的一次速度使了出来，疾步地走过宫殿，待是看到渐渐逼近的黄色的城门，和嘉有些微微欣喜。
和嘉有些顿住了。
东华门前，那个红衣男子，站在一棵古柏树下，傲然独立，脸上却带着温存如玉的笑容。一个少年站在身边，挥舞着马鞭，看见和嘉笑着挥手奔来。
“额娘——”
古柏树上，竟有雀儿们，欢快地闹腾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就是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