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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过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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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出去了约有一个多钟头,我心想着,那银行无论再怎么忙,他便是在那排队等着也该等到
了,更何况那银行里的人也不敢让他金七爷真的等着呀,更何况听说公公是一家银行的幕后老
板。怎么过了许久还不回来,别又是出去玩了吧。正想着,就见燕西高高兴兴的回来,在身上掏
出那两搭票子,交给我道:“每搭是五百,共总一千。”
我见他再无动作,道:“还有一千呢?”
燕西无奈道:“姓了别人了,哪还有?”
“你真会用钱,出门去拿两千块钱,不到家就用了一半,这不能不算一个大手笔。”
燕西笑道:“我这就算大手笔吗?你去查查老大老三他们用的钱,每月是要多少?”
我道:“罢了罢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吗?每到这时,你总会扯他们当挡箭牌。这哥哥当的,
就是给你顶黑锅的。”
燕西听了,也觉有趣,细想想,更是笑个不停。“是了,是了,有他们几个纨绔在,倒是显的我
的好来了。改日我倒要好好谢谢他们。”
我走到燕西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他们的不是。哪日若是笑
起来,你可得承认了是你的话语。”
燕西听了清秋的话,知道清秋影射的是嫂子们,握住清秋的手,转过身来,就见清秋正穿了一件
玫瑰紫的驼绒袍,两颊带上一点似有如无的红晕,配上那乌缎子似的头发,美目流盼,瓠犀微
露,真是娇艳极了。清秋的头正靠住了燕西的左肩,燕西偏着头由上向下一看,笑道:“今天为
什么穿得这样漂亮?”
我听他这么一说,不由脸红,道:“今天不是过年吗?我总得穿个热闹闹的,免得人家说我姓
冷,人也冷。”
燕西心想,难不成我不在家时,竟是有人欺负了她不曾。生气道:“谁说了这话?”
我见着燕西这样,忙遮住了话头,深怕他闹起来,道:“没有谁说,不过我这样猜想罢了。反正
穿得热闹,总也不讨人厌。”
燕西笑道:“这话不可一概而论,有那种猪八戒似的人,可就越热闹越讨厌。”
我不由笑道:“我就知道我和猪八戒的相差不多,你可要算高家庄的高小姐了。”
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窗外有一个人影子一闪,似乎是走过来,又退回去了。我见着那人似乎为了
避嫌要回去了,也就只当没看见,继续和燕西说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听八妹在外面喊我们出去,想来是刚刚那人不好意思来,故意差了八妹这个小鬼
灵精来,是以和燕西整整衣服,携手出了门去。
到了门口,就听外面有人格格地笑将起来。燕西听来人的声音,道:“八妹,为什么不进来?你
又笑什么?”
八妹促狭的看着我们挽着的手,笑道:“说起新婚燕尔,你们真是当之无愧,那种鹣鹣鲽鲽的样
子,我冲了进来,有些不大合适吧?”一面说着,一面已走将进来。
我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开口反驳。又见燕西像是与有荣焉的样子,更是不好意思
了。只得抿嘴微微浅笑。
我跟着八妹走到外面,只见那些听差和老妈子,分批在扫院子擦玻璃,走廊上沿着花格栏,一齐
编上了柏枝,柏枝中间,按上大朵的绸花和五彩葡萄大的电灯泡。廊檐下,一条长龙似地悬着花
球和万国旗。这是我初来金家过第一个年,少不得要先看看,以免临时露怯。于是转着回廊向
外,到了大厅上,只见西式的家具一齐撤去,第一样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中壁上悬了许多画
像,男的补服翎顶,女的是凤冠霞帔,一列有七八幅之多,这不用猜,可以知道是金家先人的遗
像。在先人遗容之下,列着长可数丈的长案,长案边系着平金绣花大红缎子的桌围,案上罗列着
的东西,并不是平常铜锡五供之类,都是高到二三尺的古礼器。大到三四尺的东西,有的是竹子
制的,长长的,下直上圆,还有一个盖。有的是木制的,圆的地方更扁。有的是铜制的,是个长
方形的匣子,两端安有兽头柄,下端有托子撑起。清秋因为念过几本书,记得竹制是笾,木制的
是豆,铜制的是簋,此外圆的方的,罗列满案,却不能一一指出名字来。沿着桌子,一列摆着乌
铜钟爵之类,并不象人家上供摆那些小杯小碟。旁边壁上,原来字画之类也同时撤除,另换了一
批。看那上下款,必有一项是金氏先人的名号,大概是保存先人手泽之意。此外还有七八个大小
的木盒子,有的盛着马刀,有的盛着弹弓,有的盛着书册。还有一个金漆的木盒,里面列着一幅
楷书的册页,近前隔着玻璃盖看时,却是清朝皇帝的手诏。我是知道燕西的曾祖曾做过边疆巡
抚,想来这就是给那位老人家的了。看得正入神,就听燕西笑道:“清秋,你瞧瞧,我们祖上,
可都也是轰轰烈烈的人。曾祖不必说了,我们爷爷,他是弟兄三个,有文有武,谁也是二品以
上。就是人丁不旺,长二房留下一个姑母。”
我想了想,道:“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大姑母,就是那个如何如何疼你,只可惜他们一家都在上
海,不能常往来,你还叫我和你一路去探望的那位老人家。”
燕西感叹道:“可不是!我们这位姑母太慈善了,非常地喜欢看到我们,这也因为我们家人丁单
少之故。”
我笑道:“这也就不算少了,一共有八个人呢。难道还要二十位三十位不成?”
燕西笑道:“这是我说错了,应该说亲人不多才对了。这话我得再说回来,你想,往上两辈子只
有两个后辈,自然看得很重。我们爷爷行三,他的眼光是很远的,自己又曾经作过海边上的官,
他就说官场懂外务的人太少,让我们父亲出洋。老人家反对的自然是多,三房共这一个人,倒让
他到外国去,可是爷爷非这样办不可。结果,父亲就在欧洲住了几年回来。他老人家旧学原有底
子,出洋以后,又有了新知识,所以正是国家要用的人才,也总算对得住上辈。只是到了我们这
辈子,可就糟了。”
我不解道: “怎么会糟?不过好的,都是在女子的一方面罢了。我们祖上是那样有功业的人,
应该是要传过四代去的,书上不是说得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吗?”
燕西道:“你既然知道这个,不如我们就好好的养下几个小国民,把……”
我听了不由的脸一红,转脸见着一旁的八妹更是在一旁捂着嘴直笑,更是羞恼。不让燕西说完,
用手捶了燕西一下,转身就跑。恰好这里新换地毯,还没有铺匀,毯子一绊脚,摔了一跤,不偏
不倚,摔在地毯上的红毡垫中间。燕西看到,连忙上前来搀起我。笑道:“还没有到拜年的时候
哩,你倒先拜下来了。”
我下意识的护住肚子,又见周围没有下人,这才放心。忙借着燕西站了起来,伸手理了一理鬃
发,笑着对八妹道:“没什么,快别看我了,挺难为情的,我们到母亲房里去坐一会儿罢。”于
是携着燕西的手,笑嘻嘻地同到金太太屋子里来。
我到时,金太太正打开了一只箱子,拿了一些金玉小玩意摆在桌上,自己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
上,口里衔着一支象牙细管长烟嘴子,闲闲望着。
八妹走上前,站在桌子一边,低了头细看。燕西笑道:“母亲这是要干什么,要开杂货铺子
吗?”
金太太笑道:“是了,你瞧瞧,哪一样好?买几件给你媳妇吧。”
燕西笑道:“我是一个外行,那里知道哪一样好呢?”
金太太笑道:“快别谦虚了,我是不给压岁钱的,一个人可以给你们一样。你媳妇是新来的,格
外赏她一个面子,你可以拿个双分儿。你说你喜欢哪两样,你就先挑两样。”
燕西笑着看了看我,道:“七少奶奶,您瞧好了,小的给您挑几样您喜欢的,借此给您陪个不
是。”说着,就在二三十件小玩器中,挑了一支白玉的小鹅,和一个翡翠莲蓬,莲蓬之外,还有
两片荷叶,却是三根柄儿连结在一处的。
金太太笑着对大家道:“你们瞧瞧,老七还说自己外行,给自己媳妇这两样东西,挑得最对,我
的意思也是这样。”
那白玉的小鹅,很是得我喜欢。和燕西给我的定情信物很是相像,因此我和燕西笑道:“谢谢你
老人家了。说起来不给压岁钱,这钱可也不少。”
金太太道:“我也不能年年给,看我高兴罢了。”
八妹看了看我们,笑道:“其实你老人家要赏东西,今年不该给这个,应当保存起来,留着给小
孩子们。”
金太太笑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另有一番用意的。我的意思,先赐给小孩子母亲,由他们再赐
给小孩子,那么,这也就算是传代的物件了。若是留到将来直接给小孩子,中间就间了一代
了。”
到了这儿,我如何不知八妹会说什么,想到刚刚燕西说的话,脸更是烧红。想到八妹等会会将燕
西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一番,更是臊得慌。
八妹还要说时,听到门外咳嗽了两声,这正是公公来了,大家就停止了说笑话。我首先站起向他
问好,他一进来,看见桌上摆了许多小玩器,便问道:“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作什么?” 金太太
道:“过年了,赏给儿媳姑娘们一点东西当压岁钱。”
于是就这般说了一会,天色就晚了。里里外外,各屋里电灯,都已点亮。男女佣仆,像穿梭一般
的,只在走廊外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就听堂屋中门外有人问公公说是大厅上各事都预备好了,
是不是就要上供?公公看了看钟,也就随口回了句还早呢。谁知那李贵又说家里大爷说了好几回
了,说是早一点好。公公一听就火了,脸色阴沉的骂了几句。金太太好声好气笑了笑,“这也值
得生气?凤举也是一样的孩子气,他想今天晚上,家里和朋友家里,当然有些玩意,他催着上了
供,就好去玩了。”说着便让人准备上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