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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莺语不及云裹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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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燕莺语,溪岸点点飞绵,杨柳无重数。
草长莺飞,春风拂槛。
本以为开封府皇城巍峨,市井热闹,未曾想江南的那番别致竟在这京城也有缘一顾。
透过杯中溢出的袅袅氤氲水汽,我望见院子里的那株梨树,微微怔了心神。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村琼葩堆雪。
七岁那年,亦是这般的早春,东篱那株梨花开得如火如荼。漫天白茫茫的雪花中,家里的白布却仍旧显得那般刺目。
是母亲去世的那年。
母亲生前最爱那株东篱里的梨花,幼年时常常便抱着自己,在那株梨树下坐一个下午。或是轻轻耳语,或是一言不发。可母亲的眼神永远是温柔的,像是三月春光;那一下一下轻轻拍在身上的手亦注满了柔情,像是四月春风。
父亲究竟是为何要砍了那株梨花,我不甚清楚。只记得我在堆雪中披着麻衣跪了很久,很久,头磕得很疼,很疼。我求父亲,求父亲勿要砍它,断了我同母亲最后的那丝联系。
簌簌落雪中,我没瞧见父亲的神情。我总是在想,父亲母亲好像不如寻常夫妻那般鹣鲽情深,也不曾见举案齐眉。即使相敬如宾大抵亦算不上的,因着记忆中母亲甚少出那方院子,与父亲见面更是寥寥可数。
父亲终是答应没砍那株梨树。我仍是住在母亲以前的院落里,年年春日在梨树下或读书或吟诗。春风拂过我,就好像母亲仍伴在身旁一般。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幽幽一叹,我的视线从那岁月的罅隙中收回,又落在了氤氲的水汽中。听觉又回来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丝头痛。
“引泉,”我将手中茶杯搁在木桌上时略用了些力道,揉了揉额心,“你又在瞎说什么,还不嫌丢人?”
“公子,我哪里有胡说?”从小跟在我身旁的引泉此时正撅着嘴,不甘心地慢慢挪回我身边,“江南按抚张大人都举荐你来开封府赴廷试了!你如今不是三十四,不是二十四,可是十四岁啊!尚有谁还能当得起这神童之称?”引泉一脸不满,言下之意倒还是我的不是。
“况且,”他的絮絮叨叨还未结束,“今日公子你从容应试,援笔立成,毫不胆摄,早就在考生中传开来啦!”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引泉自小便伴在我左右,虽时常少年心性调皮好顽,我却舍不得真怎么责罚他,倒是纵容得他愈发没规矩了。
抬手赏了他个栗子,我斜睨他一眼,“走前是怎么告诉你的?出门在外……”
“多听少说——”他拖长了音调,无比幽怨地瞧着我。
我满意地拂了拂衣袖,起身,“知道就好,切忌惹事多舌。”
跨出门外,还听见他在后面含含糊糊地说:“公子,哎,公子,你慢点啊,我、这一桌子我都没怎么吃呢!公子……”约莫是嘴里塞满了各种吃食。
回到客栈楼上准备取书时,无意间瞧见茶杯下压了张红笺,书了“治国必先齐家,攘外必先安内”。
写字之人笔法深厚,即便这般蝇头小字却亦遒劲地似要破纸而出。却不知是我的错觉抑或巧合,这字的模样倒和我的字有些相像,却比我更胜三分。
一时有些磋磨不透,莫非是哪位相识的考生故意出了道题目刁难我一下?
也是年少气盛,当下便到得书桌旁磨了墨,略略思索,便笔翰如流。
一篇文章写成时,瞧了瞧天色,早已被墨团浸染。
坐得有些僵直,便起身至窗边,推开了半盏。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我蹙了蹙眉,将窗户尽数启开,却唯有后院里那株梨花,在早春尚带凉意的晚风中摇落了纷纷白雪,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