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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突遭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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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夜深, 脚上简单的包扎止不住钻心的疼。紫衿靠在我床边,睡着了。
我很担心二哥和娘,半跪半挪地出了房。走廊上的地寒气袭人,从膝盖直钻到骨头里。
二哥房里的灯已经熄了,爹娘的房里也没有亮光。
我倚着窗,想休息一会儿,却听见了爹低沉而愤怒的嗓音:“我最后一次问你,清臣和清澈是不是我的孩子?”
周围一片漆黑,娘压抑的哭泣震住了周遭一切的宁静,严实地包裹了我一整颗心。
“是的,真的是的,老爷,......我真的很知足,请你相信我......至少请你相信孩子们,
无辜的,他们是......”
娘亲断断续续不成章的哭诉着,似一朵黑夜里无奈凋零的优昙,命中注定纯洁清莹无人识,命中注定清白之身陷沟渠。
那一夜,凉意、骨痛、心寒像三重锁,锁住我所有的思考、理智甚至恐惧,好象坐在夜行船里,我伸出手,却抓不住岸,只撩起零星的水花。
但岸抓住了我,不,是一双手抓住了我.我祈祷着,即害怕是愤怒的爹的手,也害怕是委屈的娘的手.
还好,这双手是我熟悉的,温暖的手,中指前有厚厚的笔茧,刚刚好是少年的温度.
是我最想见的李清臣哥哥..
一言不发,他清秀的脸颊被月光雕成一座绝美的微笑.然后月光又尽兴地又完成了一组群雕——
深宅长廊,月冷星稀,受伤的少年背着受伤的孩子,一步一步,尽头,紫衣女子焦急的身影和晶莹的眼眶.
对视一眼,于是我从二哥的背上滑到了紫衿的怀里.
“三小姐,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可吓死我了,我正准备去找大少爷呢!”她的体温稍稍温暖了我,我看着她焦急、诚恳、温柔的脸庞,不顾一切地搂住她的肩大哭起来。
第二天醒来后,脚上没有那么疼了,夜里紫衿已替我包好了脚,药膏是我睡着后大哥送来的。
紫衿说爹逼着大哥和他回了汴京,但她的柔声细语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我心里仍是无尽
的漆黑,无助的哭声、无端的指责和无法挣脱的封闭。沉沉地躺了三日,床边是似是非是的人影、话语声和哭声。
夜里,二哥守在我床边,似乎只有他才有一张清晰的熟悉的脸,似乎他有某种能力打破我的心门,那么真真实实的握着我的手。
我突然开口问他:“我们,就是我和你,是爹的孩子吗?我夜里起来,听见爹说我们不是爹的孩子,那我到底是谁,是‘没有规矩的野丫头’吗?”
我知道如果问娘或大哥,他们一定回说当然是爹的孩子,但二哥其实就在另一边的窗户底下,和我一样被三重锁锁着。
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是你的哥哥,到哪里你都有我这个哥哥!”
说也奇怪,我的心突然清爽了许多,只是还为他因我挨打而有些愧咎。
紫衿说浣溪楼在我们去的第二天就发现碧姚不见了,代嫁的是碧姚的妹妹薛碧桃。
我一刻也离不开二哥,在书房里跟他学书。爹似乎很久不打算回来了,我索性束发儒服,
当起“表里如一”的小书童。
没有了杂念,这些日子读的书,比我这六年加起来都多。
但平静的生活永远如不胜娇羞的水莲花,风起四散,雨打浮沉,短得来不及心疼。
1047年冬,朝中突然有消息说爹与范仲淹、富弼等私结朋党,全家发配海南。
朝中当政的吕夷简大人对“庆历余孽”疯狂打击,打击的主要方式就是让这些成天喊着在
北方抗金抗夏的改革派统统到南边去扼腕叹息,而我们家最南,南到真正的天涯海角。
金陵吕党将我们家包围了起来,素来宽厚柔弱的娘此时显出了一个女人的精明能干。
匆匆打了包裹,娘将我和二哥、紫衿带到柴房,拨开厚厚的柴草,打开了一条地道。
“一着走下去,走到城外的报恩寺,娘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带你们去四川姨妈家。”
“不!”二哥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母亲,似乎在打量一个儿子在危急时刻对母亲的意义。
此时的李家,爹和大哥危在旦夕,吕党势力横行,韩、范均被打倒,谁能救李家呢?
作为已是唯一的儿子,哥点了点头:“我们应该去躲一下,娘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只有我们能救爹和大哥。”
紫衿不愿意走,跪求娘让她去海南。我们都知道紫衿爱慕大哥很久了,爹娘也不拘门第将她作为心目中的准媳妇,我私下里都叫过她好几次“大嫂”了。
娘弯下腰将自己的镯子给紫衿带上,对她说:“我明白要你不去海南很为难你,但清虢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我请求你,一定要一路照顾清臣、清澈,他们还小......”娘说到这里已泪流满面,“我不能为你置办嫁妆了,保重......”
“娘,我们快走吧。”二哥催促道。
“你们先走,我遣散了仆人马上就来。”
娘淡定地一笑,我不曾知道,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的笑容。
她沉着的笑容给了孩子们生的勇气,但她,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汴京的御史审问爹家中尚有何人,爹说只有一个儿子,在汴京赶考,再无子女.
这种时候,他说的是真心话不认我们,还是狠不下心,决定用谎言保存我们?
在密道中我一直在想,爹一向是极好的人,忠君爱国不用说,官都做到了副相,也供不起一大
家人在京城的生活,只能把我们安置在金陵.他对我们虽然严厉但从不苛责,只有那天……
一向善良的人,偶尔的不善良往往更容易走极端. 那么一向善良的爹,就被怀疑驱使,轻易地极端地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或许也想过将来会回来补救,但生命太多变,禁不起几个”将来”的空想.
当天晚上,吕党就放火烧了我们家的房子,娘拒绝被押送流放,跳入火中以死明志。
面对丈夫的不承认,娘选择了以死表清白。
烈焰的火场里,脆弱的生命之花化成了灰,用粉身碎骨的代价随风散播清白的人格品质。
点火的人,有她深恶痛绝的奸□□人,也有她刻骨铭心的爱人。
我和哥哥站在城外的塔中,呆呆地看城内的火光。但我当时并没有看到,以后的我们许多人,其实都有着和娘一样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