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二.朝暮重入承明后：贵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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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沈宛已经无法得知那日西郊庄园里，富森的房中无人看管，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特地安排。总之，当彼时的她颤抖着手将自己的亲子抱入怀中，以为抱紧了后半生唯一的筹码时，她就已经输了。
在她还没来得及以子要挟的时候，明府就先给她扣上了“拐带相国之孙”的罪名。
嘈嚷的明府家丁仆役包围下的她，握着孩子包被的手不住地颤。一位嬷嬷眼疾手快，在她的胳膊疲软之前，迅速地抢过了孩子，以防被她一个错神摔在了地上。之前一直合目安睡的富森蓦地睁开眼睛，嚎啕大哭。
沈宛张皇无措地四顾。明府花园里的繁茂花草，蓊郁树木，全都被如血残阳镀上夺目惊心的红。她的抗争至此结束，前路凄绝险绝，是死是生全由眼前人家做主。她一双美目渐渐失却神采，直到对上回廊上的那双视线。
颜舜华立在廊柱边，下巴轻扬，唇角含笑，一如那日轩窗之后她诉说完“真相”时的表情。彤云晚照兜了她满脸满身，沈宛头一次发现这个原本在她心中与“粗鄙”，“奴婢”划上等号的成德妾室其实生得很美，面容清丽，身姿袅娜，并不输她的一身江南灵秀。
沈宛低头良久，忽地勾起了嘴角，同样笑了起来，眸光直直地投向那位当家人。对方显然在这样的注视下觉得恼怒，细秀的眉头拧了起来。于是她笑得愈发放肆，贝齿交错间狠狠地咬出三个字——
“颜舜华！”
肩头不知被谁重重地搡了一下，要离开了。富森震天的哭声终于唤起了沈宛心底为人母的本能慈爱。
“森哥儿，我的孩子……”她拖着哭腔回过身，伸长了双臂试图再摸一摸孩子的襁褓，嬷嬷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站在了颜氏的身后。颜氏微笑道：“沈姨娘，今后森哥儿的教养就不劳你烦心了。”
孩子哭声愈烈，沈宛心如刀割：“孩子，我的孩子——”
几个家丁齐齐上来架开了她。
颜氏的口吻骤然变冷：“沈姨娘，你这般哭闹又是为何？难道是怕老爷和大奶奶会薄待了森哥儿？放你一条生路已是大奶奶开恩，望你好自为之。”颜氏毫无兴致照管那快要哭断气的男娃，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对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抱着富森退了下去。丧家之犬的啼哭令颜舜华心头烦躁，再不理会身后的吵嚷哭闹，转身往觉罗氏处走去。
被明府守灵的人拦在双林禅院外，沈宛第一次想到了死。如今的她一无所有，连看望那位曾经同床共枕而今沉睡棺椁的男子的权利都被剥夺。遥想当时归他为妾的情景，何等风光无两，画船相迎，四方歌吹，她往来过的文人雅士纷纷献词称颂：
佳人南国翠蛾眉。桃叶渡江迟，画船双浆逢迎便，细微见高阁帘垂。应是洛川瑶璧，移来海上琼枝。何人解唱比红儿，错落碎珠玑。宝钗玉臂樗蒲戏，黄金钏，么凤齐飞。潋滟横波转处，迷离好梦醒时。
原以为自己真能成为那位佳公子知情解意的爱妾桃叶，两相欢好，直至终老。到头来不过应了最后的谶语——
“迷离好梦醒时”。一场清秋大梦做到了头，当时她在众姐妹中有多么风光，而今便有多么狼狈。真的回到江南，她要面对什么可想而知。曾被她踩在脚下的，曾与她势均力敌的，都可以痛快地上赶着来踩她。何况，她已经嫁过了人，也过了艺妓最好的年华了。思及此处，内心仅存的、对那个男人的思念，也转变成了浓浓的恨意。他撒手而去时未给她任何的交待，就那样急切地去赴与亡妻的三生之约，留她在世间孤苦无依，受尽欺辱。
沈宛徘徊在自怡园外的裂帛湖畔。此日又是月圆时。清辉投映在湖面，被微风吹皱，光带澄澈如练。若是几年前，她对着此情此景，定能写出数篇美妙词章。而此时，她只是心怀死志，一步一步向湖中走去。
生不能成纳兰家的人，那就做一抹萦绕不散的冤魂吧！
……
沈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黑白无常，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生人面容，一张女子的面容。
就算登了仙境，眼前的姑娘样貌也决不符合她对仙女的想象。沈宛费力地转动了一下头颅，还有些沉重。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干涸无比。
身着天青色衣裙的姑娘凑近前来，微笑道：“沈姑娘，你醒了？”
她递过手中的姜汤，扶沈宛起身，搁放在她肩头的手臂是温热的。沈宛有很多疑问，此时只是就着青衣姑娘的手喝下热腾腾的汤水，并不担心里头是砒霜还是鸩酒，在她心里，自己早就死过一回了。
救她的姑娘说：“唤我阿青就好。”
阿青并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而是直入主题道：“搭救你并不是正巧路过顺手之举。沈姑娘，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主人？”沈宛茫然四顾，并不熟悉自己醒来的这间禅房，亦不知道，一个多月前，明府的千金无瑕也曾经在此醒来。
随着阿青的话音落下，禅房的门“吱呀”被推开，缓步走进一位华服少年，身边跟着几个身形壮硕、看似侍卫般的人。
少年莞尔一笑：“阿青的主人，是我。”他说罢，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沈姑娘，我们很同情你的际遇，愿意帮你讨回公道。”
沈宛原本黯淡的眸子骤然亮了一下，知道天下没有便宜的事。果然，那少年又接着说道：“不过，也得请沈姑娘顺便帮我们一个小忙……”
听完他的话，沈宛只觉冷意从指尖窜到全身，她瑟缩着抱紧了身上的薄毯，支吾道：“这种事，奴家怎么可能做得来……”
少年面色不改，一张白玉般的脸迎着烛火，唇角的笑意却如寒冰：“明相家如此待你，害你一无所有，难道你不想报仇？”
沈宛犹豫了一下，咀嚼着他方才的要求，两害取其轻，拼命摇头道：“奴家，奴家做不到！”
——做不到，而不是不想做。
少年了然一笑，继续说道：“只要事成，我自会保你应有尽有。”
手中的薄毯被揪出一道道指痕。沈宛明显地动摇了。
“相府的人避奴家不及，奴家要如何才能再入府中？”
“呵……”少年站起身，负手踱了几步，“这很容易。据我所知，明相的孙女塔娜一直纠结于之前的落水事故，如果你知道真相，以此要挟的话……”
听闻此话，沈宛原本燃起希望之火的心头复又冷却了。她是知道真相，却绝不是能够一击即中、令颜舜华一败涂地的真相。
“沈姑娘。”许是看出她的犹疑，少年开解道，“恐怕，你迄今还不知道自己夫君英年早逝的原因吧？”
随着他的讲述，沈宛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许久，气若游丝地质疑道：“这位公子，你所言，奴家又如何相信呢？”
“哈哈哈……”少年蓦地仰脸笑了起来：“信与否并不重要，它只是，令塔娜格格落水并差点溺亡的原因变得合理。”
“……”
沈宛犹疑了一下，在那少年转身欲走前问道：“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一旁久未开口的阿青代答道：“沈姑娘知道他是救了你的贵人就好。”
那少年补充了一句：“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与阿青联系。明府里，沈姑娘你也不用担心，自会有人接应。”
***
明府的车驾渐行渐远，沈宛从追忆中回过神，再次望了一眼皂甲屯祖坟里的旧冢新烟，沿着路上的车辙迈步紧追。
马车上，无瑕若有所思地盯着车壁布帘的纹路发愣。在西郊待了这一会儿，她突然有了一个联系曹颜的名目——想到两个多月前裂帛湖落水被救，她还没有亲自向那位“阿青”道谢呢。
正想着，马车忽地剧烈晃荡了一下，外头旋即传来一声怒骂。珍珠皱着眉撩起帘子，抢在玲珑之前下了车，问道：“又怎么了这是？”
无瑕正了正身子，刚要吩咐玲珑也去查看一下，珍珠已经心急火燎地回到了车上。
“格格，马车撞到了沈姨娘，她正在下头捂着腿儿哎呦呢。”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二.朝暮重入承明后：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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