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相门千金》千鹤生

31、三一.朝暮重入承明后：好刀

　　沈宛回想起那一日明府西郊花园的轩窗后，颜舜华高抬着下巴从容不迫看向自己时的神情：倨傲，冷冽，不屑一顾。沈宛想，数月前她去到明府后院请颜舜华收留时，想必自己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那个时候，她拿捏着对方的把柄，根本不相信她敢不答应。因此，尽管是请求，她的语气却近乎命令了。不出她所料，颜舜华很快便给了她一个立足之地，把她安置于蝉响斋中一间小屋中。颜舜华说：“沈姑娘，我理解你思子心切，但我瞒着大奶奶她们收留你却是不该。还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令我为难。”说这番话时，颜氏的面上平静无波，双眸直视着她，闪烁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沈宛心中得意。她来此提出请求也不过试探而已，见对方这般态度神色，便已肯定了明府的塔娜格格落水与颜氏有关。她假意安分，当然不满足被囿于一间小屋，日日见到富森又怎么样？她要的不是这个失却了亲爹的儿子，而是这个儿子的母亲身份！

　　对于收留她的颜舜华，沈宛很是有几分看不起，虽然她现在的模样能透露出年轻时也应是美人一位，但从她生了富格之后便再无所出，成德又屡在词章中述说对亡妻的怀念来看，不难猜出她在成德心里的地位，早已是弃捐秋扇，失宠文君，与爱妾宠姬的字眼沾不上边。更何况——沈宛嫌恶地看了一眼颜氏的双手，那一双粗糙生茧的劳作之手，怎比得上自己研墨添香拨弦挥毫的柔荑？

　　深居明府一隅，沈宛也偶尔能听到些府里的消息，譬如塔娜格格醒来后前事尽忘——颜舜华真是好运气，不然戕害夫君嫡女的罪名她担得起吗？不过，沈宛觉得这也是自己的好运气，元凶的把柄在她手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继续自己的后着——在她听说成德的继室瓜尔佳氏被气回了娘家之后，一颗不安分的心再度蠢蠢欲动起来。她也是纳兰公子重金买下的妾，为他诞育了儿子的人，理应在相府中有一个名分。自己的儿子教给颜氏教养？她凭什么？

　　沈宛在蝉响斋昼眠夜哭，目的就是想让府里其他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不，她的目的不止于此，她还要让其他人知道是颜舜华收留了自己，她有逾越府规，擅作主张之嫌。

　　她哭来了成德的嫡女无瑕，哭得阖府人尽皆知，却没等到颜氏被责罚的消息。

　　彼时沈宛并不知道，颜舜华正是利用了她的心态，反将了一军——她早就容不下沈宛了。当初她态度傲慢地跑来求收留时，颜氏便在心中冷笑：沈宛如此底气十足，不过是因为自忖知道“那件事”，那件事主都已浑然忘却的事。

　　沈宛是那个男子生命末年最后的女人，他们花前月下的风雅颜氏不闭眼睛都能想象得到。而当她亲眼看到沈宛，看到她那酷似成德原配卢碧华的穿着行止，对她简直厌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是——颜舜华想，赝品终究是赝品，沈宛若有卢氏一分的手段，便不会拢不住爷的心。更可笑的是，她非但没能排解那位“恨不已愁无限”的伤心人，还令他死在了原配的忌日，简直讽刺！颜舜华本不想与沈宛计较，可是她求她收留时的态度太过刺眼：只不过是爷私底下买来消遣的玩物，还真拿爷当丈夫，想在相府里登堂入室要名分，门都没有！

　　颜舜华也只是个妾，但她是大奶奶身边的人，是明府女主人默认的后院管事，不是沈宛认为的粗鄙的使唤丫头生了儿子抬了妾。而且，她还有一个明府的少主人成德亲赏的名：舜华，舜华。不知道的人以为不过是长公子闲逐风雅，只有颜舜华明白，这个名字里包含的爱怜与激赏。曾经，她也是个怒放的木槿花朵一样的美丽少女啊。

　　直到，卢碧华那轮明月冉冉升起，夺取了成德全部的心魂，遮蔽了他全部的视线。颜舜华知道自己是不可以与爷的正室相提并论的。但当府中蜚语四起，她偶尔听到卢氏夫人的家世过往后，心头忍也忍不住地升腾起懊恼与不甘：同样是父亲获罪身故，凭什么自己就得更名改姓，为奴为婢，而那一位，却堂而皇之嫁入豪门，成为嫡子长媳。十指不沾阳春水，吟风弄月，赏花听曲，别人偏不能挑她一分不好：她是明府的少奶奶，是明府长公子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正室夫人。

　　颜舜华与沈宛一样，内心里唯一视作对手的女人，只有卢碧华而已。对于沈宛这样自视甚高却毫无觉悟的，她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想看儿子吗？好，整理房间让你住进来。如果沈宛安安分分扮好她的慈母角色也就好了，可她偏要夜夜暗地里啼哭。打量她不知道？简直可笑。

　　没有人比颜舜华更理解得而复失的痛苦煎熬了。想要整治沈宛太容易，先给她无限希望，然后悉数夺走。沈宛要见儿子，颜氏满足她；结果她自己作死被大奶奶知晓。颜氏再让一步，好人做尽保下她，却始终不予她富森的抚养权——这虽是觉罗氏的意思，却也正中颜氏的下怀。只是她堪堪没有想到，新年里，一下子又冒出三个成德的遗腹子。恨意如一头狂奔的野兽在心里左突右撞。还好那三个是女儿，随便打发走她们的生母不是难事。然而颜舜华是断然不肯自己下手赶人的，她需要一把好刀，“杀人”于无形。沈宛便是一块好材料。
　　觉罗氏听从了她的建议，把几位姨娘统统安置到了西郊的园子里，各自抚育孩子。其中只有沈宛膝下空空。颜舜华想，过不得几日，不甘人下的她绝对按耐不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入画表现得却更为凌厉迫切，一副要为她这位明府“半个主子”效命的架势。反观还一副拿腔捏调嘴脸的沈宛，颜舜华心里很快有了取舍：既然陈入画与沈宛不对付，那就取其一，能为自己效力就好。何况，舍弃沈宛，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富森的抚养权，而不用像之前那样，利用沈宛除掉其他三人之后再想办法赶走这位富森的生母。

　　颜舜华觉得，是时候告诉沈宛，她所见的“那件事”的真相了。

　　不出她所料，对方一脸震惊地望着她，莲瓣似的俏脸慢慢泛白。沈宛自以为的砝码失却了重量，垂死挣扎般说道：“不可能，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吗？”

　　颜舜华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戒子，忽地笑了起来，是啊，正常人都会震惊吧？真相居然如是。

　　她抬起脸，微扬下巴：“沈姨娘，现在塔娜前事全忘，怕是等她想起来的时候，第一个恨上的，是你而不是我呢。”沈宛的脸霎时变得惨白：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前的人可以扭直为曲，颠倒黑白。

　　而且，她想到这些日子无瑕对待她的态度，确实与之前那个气咻咻刷她耳瓜子的大小姐不同。如果无瑕回忆起成德过世之前那段日子里自己与父亲因为她而产生的矛盾龃龉，她在相府还有立足之地吗？

　　颜舜华说完“真相”，不再理会震惊的沈宛，转身皱眉离开了西郊园子。

　　沈宛之后要怎样都好，她还有更棘手的人要对付——府里那个不停找碴的纳兰无瑕。这就是一场长期而艰苦的斗争了。

作者有话说

　　写文的时候听到外头走廊男生的聒噪好想冲出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