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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三.莲子已成荷叶老: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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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无瑕一如往常去觉罗氏那儿请安,却被告知她去探望小产的他他拉氏了。
这大清早的,倒是够关切的。无瑕想了想,决定先去东院蔡氏处。
此刻,觉罗氏正由布顺达陪着,于东北侧他他拉氏的小院里快步走着,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纷纷垂手问安,也不闻她的应答,只能略略瞥见那位正房奶奶面色凝重,一脸惶急。
布顺达用眼神示意领头的林嬷嬷把几个丫鬟带下去。林嬷嬷会意地点了点头。
他他拉氏在屋中,听闻通禀觉罗氏来探望,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已被几步上前的觉罗氏按住。
“起来做甚?你身子虚,好生歇着。”觉罗氏留意看她脸上,依稀仍见泪痕斑驳。由于孕期调养较好,神情中虽不显憔悴,却自有一抹哀戚之色。
他他拉氏道了谢后,软软地倚在靠枕上,口中道:“奴才福薄,没能留住老爷的骨肉。”说着,便从枕下抽出帕子呜咽起来。
觉罗氏叹了口气:“你也别太过自责。这子嗣问题,也讲求个缘分。”她的目光室内巡视了一圈,复又问道:“费太医可说是为何落了胎?”
“回大奶奶的话……”他他拉氏哽着声道,“终还是奴才体弱福薄,没养住。”
“哦?”觉罗氏应了一声,有意无意地看向案几上的香炉,很快便收了视线。“原以为是屋里人伺候不周,预备着该罚的罚,该撵的撵。既是你身子骨太弱,那也不能迁怒了。”她站起身,突然提高了声调,把沉浸在哀伤中的他他拉氏吓了一跳。
“既然如此,你多加保重。身子养好之前,就待在自个儿屋里,别整些其他事了。”
他他拉氏顿了顿,手指绞紧了帕子,低眉道:“是,大奶奶,奴才一定安分守己。”
出了他他拉氏的小院,觉罗氏冷哼一声,明白他他拉氏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别再整些妖蛾子出来,也别指望老爷再过来了。
觉罗氏回到自己屋中,禀退了其他人,捻着手腕上的佛珠一阵乱走,终还是静不下来,手心“啪”地拍在桌上,在太师椅上重重坐下:“怎就这么巧?刚怀疑她肚里的娃不是老爷的种,她就自个儿落了胎!”
布顺达静静叹了口气,递上一盅酽酽的热茶,道:“就当是姨娘心虚吧。反正孩子没了,格格总也是了了一桩事,又何必重寻烦恼?再者,如果孩子真的不是老爷的,闹出去也不好看。”
“呵……”觉罗氏冷笑,“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敢给老爷戴绿帽子!如果是的话,她还能活着跟我说话?现在孩子没了,死无对证,还得隔三差五地看着她晃悠,闹心!”
布顺达一时无言以对,端过桌上被呷了几口的茶水,再度添满。
“她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觉罗氏凝神说道。
布顺达思索了一下,换了角度劝慰道:“格格不妨这样想,本来会怀疑送子汤的可能有好几个人,后来确实喝了送子汤的他他拉姨娘有孕,旁人便会减轻怀疑,而可能只剩下心虚的他他拉姨娘一人确定那送子汤有问题了。而且,”布顺达接着说道,“姨娘也不可能再闹出什么是非了。”
觉罗氏揉了揉额角,语气缓了缓:“吩咐下去,好生伺候着他他拉姨娘,什么滋补就备什么,统统送去东北小院儿。”她坐直身子,目光如炬,“还有人等着看呢。”
东院的小花园中,蔡氏捋了一把西府海棠的叶子,又问了一遍:“那边儿当真是这样说的?”
袁嬷嬷低声道:“回奶奶的话,确是如此。”
蔡氏嘲讽道:“这是怕人看出她心虚吗?”
“奴才听闻,此次他他拉氏小产,似乎与西院并无关系,是她自己保养不当。”
“什么?”蔡氏手中的枝桠“啪”地折断,“好不容易怀上庶子,被自己折腾没了?”
袁嬷嬷保持着屈腰的姿态,叹息道:“只能说她福薄了吧。”
蔡氏若有所思地望向别处,眉间纹越拧越深。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格佛贺蹦跳着跑上前来,挽了蔡氏的胳臂笑着道:“玛嬷,上次那些格格小姐说我家园里的花特别好看,都赞不绝口呢。您看这西府海棠也开了,改天我还想请她们过来。”
蔡氏笑着应道:“都依你。”
“玛嬷……”格佛贺略有踌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请求道,“玛嬷,再过一阵子合欢就该开了,康亲王府里的四格格可想看府里的合欢树了。”
袁嬷嬷接话道:“咱们园子里没有种合欢啊。”
蔡氏冷着脸道:“说的是那一头中庭里的两株吧。”
格佛贺嘟了嘴,声音低了下去:“四格格府里的先生以前常来咱这儿,说西院那两株合欢是宝树呢。”
“咱这儿咱那儿……”蔡氏冷笑道,“你把别人当自己人,还得看看他们可曾这样想呢!”
“玛嬷……”格佛贺低头讷讷,“孩儿错了……”
终还是不忍见疼爱的孙女失落的样子,蔡氏放缓了语气道:“你与塔娜商量商量。我看她成天形单影只的,也怪无趣。引荐些贵府的格格和千金给她,对她也是好事。”
“玛嬷!为什么要跟她商量?”格佛贺跺了跺脚,一百个不情愿。她一向以认得的贵主儿多而自得,也是在塔娜面前唯一可以显摆优越感的地方,现在若失去了这个“唯一”,岂不是更要矮她一截了?
蔡氏叹了口气:“塔娜喊你一声额云,这是你做姐姐的拜托妹妹点事罢了,她能不听你的?”
这话对格佛贺果然奏效,她想起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庶妹尼楚贺,顿时踌躇满志。本来之前夸下海口允了康王府的四格格,回过神有些怯,怕兑现不了。现在听了祖母的话,仿佛觉得无瑕立刻便能答应她一般,带了小桥流水二人,脚底生风地往西院走去。
无瑕刚从蔡氏处请安回来,在杏雨筑还没立住脚,就被珍珠禀报格佛贺来拜访。她愣怔了一下:这位额云素来不曾主动来西院找她,此日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想起方才去蔡氏处请安,对方绵里藏针地套着她的话,似是对他他拉氏落胎一事很是关注,不过被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装傻充愣地避过。这一回,该不是派孙女来亲眼打探吧?
无瑕犹疑着请格佛贺进了屋。蝴蝶姑娘先就将屋内端详了个遍,边评头论足了一番——
“这墙上光秃秃的怎么连幅字画都没啊?塔娜我那儿有好些先生的墨宝,回头送你几幅。”
无瑕弯起嘴角:“那就多谢额云了。等海亮回来,我找他讨丰乐碑墨迹来。是曹魏子建手书的,以前阿玛的心头好。额云如果要临字,我可以借给你。”
——想明嘲暗讽我没文化?
格佛贺听了,静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这屋里燃的什么香呢?怪刺鼻的。我屋子里啊,只点苏合国的……”
“回额云,是苏合香。”无瑕不待她说完,便抢先答道。于是格佛贺的“苏合香”三字也噎在了喉咙里。她又有意无意地评点了几句,终没有压过一头,于是想起正事,说道:“塔娜,过几天我带几个好姐妹来跟你认识认识可好?”
“好姐妹?”无瑕疑惑地看看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格佛贺顿了顿,掰起手指道,“上回说的阿若、小云她们,都是我们北城两黄旗家的姑娘。还有几个和卢家妹妹一样是镶白旗的,住在东城。还有,还有安王府康王府的格格,可都是郡主呢。”
“喔……”无瑕倒没有往深里想,被她一句“卢家妹妹”勾起了对卢思芫的记挂,“说起来,听说芫姐姐回到家了呢,什么时候也约她来府里散散心。”
“好呀好呀。”格佛贺顺杆一滑,应道,“到时连着卢家妹妹一起散帖子,我们在中庭那儿赏赏花,弹弹琴,对对诗,可好?”
无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对古时闺阁姑娘的这些风雅事宜一向敬谢不敏。但想着思芫应该是很喜欢的,便未加思索地应了下来,道:“好呀额云,我还没怎么和其他姐妹一起玩耍过呢,成日里闷在屋里也挺没趣的。那就拜托额云安排了。”
格佛贺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又听无瑕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定在三日后,可好?”
格佛贺为难道:“那时花还没开……”
无瑕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阵子牡丹海棠月季什么的都开得灿灿的啊。”
“合欢还要过阵子才开吧?”
无瑕怔了怔,敢情这位是在打那两株“宝树”的主意啊。
合欢开了的话……离塔娜父母的忌日便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