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雪里已闻春信至:蝉响 ...

  •   女人的哭声在雪夜里持续了很久。细弱,悲凉,令人肠断。

      然而,那声音于无瑕耳中不过是让她焦躁的“嘤嘤嘤嘤嘤”。她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那声音似乎源自她所住的房屋西面。但西北风凛冽,很难保证那哭声不是被风卷着从其他方向吹过来的。

      她心里烦躁,起身趿了鞋就要出去看究竟。外头的玲珑本就是假寐,被惊醒后急忙忙地叫住主子问究竟,又随手拿了狐皮大氅跟着,要给无瑕披上。无瑕尚未迈出屋子,隔间里的两个丫鬟珍珠和琳琅也被惊动了。众人最近伺候病中的主子伺候得胆战心惊,生怕一有差池就被寻了错处,此时自是不依,纷纷劝着无瑕不要出门。

      无瑕住了脚,回头问她们几个:“你们听到女人夜哭了没?”

      想起白日里布顺达嬷嬷斩钉截铁地说不曾听到,仿佛指证她在撒谎,她心里窝着团火,正要找几个人证。

      琳琅揉了揉惺忪睡眼,凝神听去,只有一片呼啦啦的风声,连雪落之声都止息了。她苦着脸道:“回格格的话,奴才什么也没听到啊。”

      无瑕屏息再要听个究竟的时候,那哭声已经时断时续。她跺了跺脚,皱眉道:“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究竟是谁每天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

      “格格,还是让奴才几个去看看吧。”珍珠接话道。玲珑已经给主子披上了大氅,她跟着无瑕这么多年,很是明白主子执拗的性子。

      果然,无瑕并没有理会珍珠二人,只道:“你们都听不到有人哭,要上哪儿找去?”

      风急雪大,玲珑低头在前面为无瑕掌着灯,无瑕抱着珍珠递来的手炉,又紧了紧大氅的系带。纵是如此,寒意还是嗖嗖地往身上扑来。

      到底是谁,有什么天大的委屈,要在这么寒冷凄清的夜于宰相府邸哭墙角呢?此时无瑕的心里又有了一丝好奇。

      嘤嘤嘤嘤的声音又扬了起来。这一次,玲珑也听到了,她顿住脚,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无瑕已经抱着手炉从她身畔走过,低声道:“在颜姨娘房间后头。”

      十一岁的小姑娘,灯笼光中的脸竟没有一丝慌张,兀自举步绕过廊子下了台阶往更南边走着。玲珑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雪片都往嘴里蹿。她顾念小主子脚下没有亮光,赶忙提灯跟了上去。

      巡街的梆子响了几下,约摸是丑时初,无瑕终于寻到了哭声的源头。

      她站在纳兰性德侍妾颜氏的寝房蝉响斋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夜哭的人仿佛知道有人来般,哭声渐次大了起来。玲珑皱着眉上前叩门:“蕴翠流青,你们快开门!”

      纷乱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被唤作蕴翠的连领口的扣子都还没扣实,就急惶惶地跑来开了门,以为是大晚上出了什么事,一抬头却看到无瑕屋子里的玲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站在面前。

      “一屋子都睡死过去了吗?一个大活人在你们屋子后头嗯嗯呀呀地哭就没人管?”玲珑气呼呼地质问道。仿佛应和她一般,里头突然“哇”地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

      蕴翠和流青面面相觑,脸上都现出惊慌的神色。玲珑见她俩不应,提了灯笼就要往里闯。流青赶忙拦着,口中道:“姨娘在里头歇着呢。”一边说一边却是提高了声调,“有什么事,玲珑妹妹也等天亮了再说吧!”

      “姨娘?”玲珑冷哼,想到这屋里人扰无瑕清静,差点害她都被连累,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奶奶说了,格格大病初愈需静养。现在你们屋里头的人每夜吵得她无法安睡,万一又坏了格格的身子,担待得起?”

      无瑕此时站在玲珑身后一语不发,心里琢磨了个大概:无瑕是相府的嫡长孙女,这间屋子里住的虽说是为纳兰性德生了庶长子、又含辛茹苦拉拔他遗孤长大的颜氏,但到底只是个偏房侍妾而已,因此屋子里丫鬟的说话底气都短了玲珑一大截。

      玲珑要往里进,蕴翠流青偏拦着不让,吵吵嚷嚷中,里头那不足月的纳兰遗腹子也卖力地啼哭着。无瑕顾着辨听那女人哭声方向,刚要问两个丫鬟东边房间谁在住,视线正对着的门帘儿便掀了起来。

      颜氏悄无声息地走出来,面上浮着一丝浅笑,见了她,先是招呼着问了声安,接着又制止了与玲珑僵持着的蕴翠流青。

      无瑕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纳兰这位唯一有名分的妾室,微微有点惊讶。在她的想法中,这种通房丫头类的都该比伺候的主子爷大那么个几岁。纳兰性德过世时三十周岁,她以为眼前出现的女人最起码也有三十一二了,结果没想到她看起来还很是年轻。青丝乌黑,在脑后挽成髻子,偏在一旁。肤如凝脂,眉眼细长,此时谦恭地垂着,嘴角含笑,面上一丝皱纹都无。

      无瑕的宿主记忆里关于这位姨娘的部分很稀薄,因为她自生母过世后,一直与同母弟弟一起养在祖父母那儿。

      “姨娘。”迟疑了一下,无瑕开口道,“东间可是有人在?”

      颜氏脸上的笑意登时有点僵,先是转头吩咐着自己屋内的人:“冯嬷嬷,森哥儿烦劳您好生哄着。”接着便看向无瑕道:“塔娜格格何出此问呢?”

      无瑕顿时想要扶额:一个大活人天天夜里哭哭啼啼,一屋子人装聋作哑倒罢了,还把别人都当傻子吗?想着,她语气便有些不客气起来:“姨娘,你这屋子里的丫鬟还是嬷嬷夜夜啼哭,我不知她犯了什么大错,惹得姨娘这般生气,把她关起来不让见外人。但我睡眠浅,这几夜没少煎熬,在玛嬷那里也交待不过去。没法子只好到你屋里来寻人了。得罪之处,还请包含了。”说着,抬脚便往东边走去。玲珑怕她有闪失,紧随在后。

      “格格——”颜氏急急地喊了一声,无瑕已推门迈了进去。

      借着外头的雪光,无瑕看到屋中一角的床上,模模糊糊地歪着个人,刚要上前看究竟,已被玲珑拉住。她一手举着灯笼照着,一手制止无瑕冒冒失失往前闯。慢慢地,屋子里升起了光亮,床上人的脸也在无瑕的视野里清晰了起来。

      这是个面容憔悴却依然不减丽色的年轻女子。此刻抱被歪在床边,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直盯着来人看,清瘦的身子瑟瑟抖动着。

      无瑕环视了一眼屋内,目光微微一顿,发现床边的窗户支楞着。女子看似无意地探起身,背靠着墙,双手背后把窗子拉了下来。

      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落在了无瑕的眼中。她若无其事地转过目光道:“你是谁?有什么冤屈夜夜啼哭?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帮你。”

      话音刚落,玲珑就焦急地向她使了个眼色。她此话相当于与颜氏为难。无瑕尚不明就里,身后便响起了颜氏柔和的话语声:“塔娜格格,她是森哥儿的生母。”

      比起主子的淡然,紧跟在后头的蕴翠便有些气急败坏了,指着床上女子的鼻子近乎控诉道:“沈姑娘,我家姨娘看这几天天寒地冻,念着你孤身一人,又好歹为爷生了个孩子才悄悄收留你几晚。你夜夜思家念亲哭个不休我们也不便过问,但现在你叨扰了格格,还让人误会了姨娘,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该如何担待?”

      “奴家……”女子披衣下了床,浑身哆嗦着低头垂手,委屈地咬着嘴唇,“奴家只是听着森儿嗷嗷待哺,为母之心翻涌,想着无论如何也请颜姐姐能够让我带森儿睡上几夜,怎奈姐姐不体谅……”

      “住口!”对于这个生了孩子后便被纳兰家弃如敝履的女人,蕴翠很不客气,“姨娘收留你已是格外开恩,你不过贱娼而已,想与爷的骨肉亲近,那是万万不能的!”

      不止那位沈姑娘打了个寒噤,花容失色地缄默着,连无瑕听到蕴翠的话都哆嗦了一下。这话何其不留情面,将那位女子的尊严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口口声声“爷的骨肉”,全然不念生育他的母亲。她打量着那位沈姑娘,她就是后世传闻中纳兰性德生命里最后一个女人:沈宛,表字御蝉,工诗词善弹唱的江南艺妓。

      此时此刻,她对她充满了同情。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颜氏开口道:“沈姑娘,我也是糊涂,不该有当无地不念你的伤心。总以为你哭个几晚便罢了。却忘了府里还有大病初愈的人。收留你,本就瞒着大奶奶他们,若让他们知道,我的日子不好过不说,连带着森哥儿怕也无人照拂。眼下这情势,我也是为难。”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无瑕几眼。如果是十一岁的无瑕,可能根本不明白她话语里的深意。但此时她的小身体里住着的是来自现代的女青年,不待身旁的玲珑给出建议,便抢先说道:“姨娘,这事其实怪不得谁。大家可能认为沈姑娘不过闷在屋里头哭一哭,不曾想到我睡眠浅,可巧都听着了。”

      其实,她们肯定是不曾想到沈宛特地举了窗子冒着严寒对外头哭,就是为了有人能听到。无瑕心想,收留被府里赶出去的人本就是大过错,她们绝不会放任这事被别人知晓,因此,沈宛夜哭的时候一定有人确认过不会被外头的人听到。

      沈宛如果够聪明,此时就该借坡下驴了。

      一屋子人都在等着她主动洗清与颜氏的干系,诸如“自己偷偷趁着雪夜跑来”之类。无瑕和玲珑也乐得做个不知事的人,也不会让颜氏收留她的好心白费。

      谁知她眨了眨眼睛,落下几滴泪来,颇是楚楚可怜。

      “姐姐,奴家连累了你。你的收留之情,奴家只好来世再报了——”

      一团白色的身影飞速越过暗沉沉的屋子。玲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要往桌角撞的沈宛。而自己却被她拱得一个后退,腰身重重磕在了桌角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雪里已闻春信至:蝉响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