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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未必明朝风不起:信笺 ...

  •   午饭后,原本清静的纳兰家西郊桑榆墅突然沸反盈天,纷乱的脚步声后,管事夏嬷嬷直着喉咙喊着:“给我搜仔细了!这可是塔娜格格的吩咐,但凡有任何错漏,决不轻饶!”无瑕在一旁皱了皱眉:不过是吩咐寻人罢了,摆出这样的阵仗,外人来看,还以为是要抄家。夏嬷嬷带了几个陈氏屋里的丫鬟和婆子,先就去了张李两位姨娘的屋子,口中说着“格格吩咐,多有得罪。”园子里几个下人懒怠已久,终于得了差事,又可以借机讨好小主子,一时都摩拳擦掌,都想做第一个找到祭奠者的人。

      无瑕看着满院的忙乱,大脑飞速地转着,比起找出之前骤然消失的摆香案做祭奠的人,她更关心那方牌位上的“韩落絮”。只是,问遍了园子里的人,都道不曾听闻这个名字。

      为什么要把一个逝者牌位摆在桑榆墅的地下室里?又是什么人在那里进行祭奠?

      张李二位姨娘的屋子里并无可疑。之前无瑕撞破祭奠者的时间点上,也有足据证明她们屋里的人均在跟前,不曾外出。

      夏嬷嬷随后带人去了沈宛的屋子。依无瑕的想法,那灵堂里的烟香浓郁,都渗入了小楼的正厅,祭奠的人没理由不在衣袖襟摆上沾染一些香味。只要根据这一点去找,总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不一会儿夏嬷嬷便面露得意地大声质问道:“沈姨娘方才是去了何处?这屋里的烟气够重啊。”

      无瑕闻言,拨开人群几步走了进去。沈宛的住处比塔娜记忆中的“选梦楼”要简素许多,屋里一角的案几上,一尊半旧的金兽正冉冉吐着熏香。此时沈宛面上并无惊惶,也无自哀,直了直腰一字一句道:“奴家一向喜欢读书写字时焚一炉香,姐姐妹妹们应该也都知道。这与格格要找的人,有何关系?”

      无瑕觉得此时面前立着的沈宛,与之前似有不同。神情还是带些颓丧,语气里却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意味。

      她想了一下,沉声道:“姨娘可否告知塔娜,午饭之前你在何处?”

      “奴家在屋里写字。”

      “有能为姨娘作证的人吗?”无瑕努力让自己的问询仿佛只出自孩子气的好奇。

      沈宛的面色微变。她能找谁为自己做证明?她咬了咬牙,道:“奴家只是在屋内写字,可以带格格去看奴家还未收起的笔墨。”

      书案上,墨渍已干的簪花小楷已然无法证明自己是被主人书写于何时,但一旁堆叠的信笺却吸引了无瑕的注意。无瑕刚要开口询问,夏嬷嬷已更早一步将沈宛的书写连同那些信一起收了来,口中道:“姨娘,多有得罪了,这些字儿奴才自会找懂行的人判断。”

      沈宛眼中闪过一丝惶急:“嬷嬷,你手上的那些信是公子在生时与奴家的鸿雁传书,还请您高抬贵手,还与我。”

      无瑕心念一动:纳兰与沈宛的通信?

      “沈姨娘,您说这是它就是?可也得等大家伙儿看了再说不是?现今园子里混进了可疑人,还公然行晦气事,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若姨娘字里行间并无可疑,必当很快奉还。”

      未等无瑕发话,夏嬷嬷已朗声说道。纵使无瑕对那信笺里的内容抱有极大兴趣,也即刻又将紧皱的眉头又拧了一拧,道:“嬷嬷,您手里的东西是我阿玛留下来的,您拿着去找其他懂行的看,恐怕不太合适吧?”

      话音刚落,方才还一脸大义凛然的夏嬷嬷满面堆笑,忙把手里收着的信笺字帖等恭敬呈了过来。
      无瑕接了过来,刚想说些“多有得罪”之类的话,就见沈宛秀丽的面庞浮起一丝冷笑,一双美目愤愤地睁着,昂起下巴,问道:“敢问格格,陈姨娘处搜过了没?”

      不待无瑕答话,夏嬷嬷急急抢断道:“那里自也是要搜的!”

      ——当然要搜。

      无瑕心想。虽然顺序放在了最后,却绝不能因为陈氏算西郊半个当家而草率对待,甚至,还得查得更加仔细。

      这一圈的搜寻下来,终于轮到了陈氏的屋子。

      无瑕甫踏进房间,就看到了什刹海明府的那位 “半个当家”,此时正微笑着坐在陈氏的婴儿床旁,逗弄着上头格格笑着的二妞。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收起脸上的讶异,好奇问道:“颜姨娘,您怎么来了?”

      颜氏赶忙起身行了一礼道:“塔娜,大奶奶不放心你,嘱我过来看看。顺便探望几位姨娘和孩子。”

      无瑕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的袖口,笑道:“那姨娘在这我就放心了。”又埋怨陈氏,“陈姨娘也真是,颜姨娘都来了多久了,也不知派人告诉我一声,让颜姨娘好一阵等了吧。”

      颜氏莞尔:“我也是刚到。”

      “刚到”得可真巧!无瑕在心里冷笑,有股拽住她的袖子闻烟香的冲动。

      “对了塔娜,园子里这么大动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既然动静那么大,陈姨娘没有对您禀报吗?”无瑕反问道。

      陈氏面色便有几分不太好,沉声道:“回格格,颜姐姐刚到园子。”

      “颜姨娘才刚来就知道园子里闹出了大动静,这可是夏嬷嬷的不是了。”无瑕转脸对一旁点头哈腰的婆子道,“嬷嬷,我只不过吩咐您悄悄寻个人罢了,您方才那般大呼小叫的,可连颜姨娘都给惊动了,回头玛法玛嬷问责起来,我该怎么办呢?”

      有句话叫做“打狗也得看主人”,无瑕现在便是“看主人打狗”。陈氏面上有几分绷不住,向颜氏赔笑道:“对不住颜姐姐,是我教管不严。”

      颜氏并未答她的话,只一径微笑着看向无瑕,道:“塔娜,你可还没说要寻个什么人呢。说出来看姨娘可否帮得上忙?”

      无瑕此时也不想再与她打太极,直截了当说道:“有人在我阿玛生前会客的小楼的地下暗室摆了尊灵位祭奠,今天恰好被我发现了。不知道那牌位上的韩氏死于何时,可有冤屈。阿玛故前那阵子体弱多病,又是否与那灵位的晦气冲撞有关呢。”

      她留意观察颜氏表情,见她讶异有之,疑惑有之,担忧有之,却绝无惊慌失措之态。耐心听她说完后素容道:“这确是一桩大事。塔娜,依我看,此事还是禀了老爷和大奶奶为好。”

      “嗯!”无瑕很干脆地应道,旋即绽开笑容道,“颜姨娘果然是家里的主心骨一样,您一来就有了主意。”说着便撒娇般地扯了颜氏的袖子,又道:“其实今日我原本是想去看望额娘给她上炷香的,姨娘可愿和我一块儿去?”

      颜氏笑得有些僵硬,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令无瑕略感失望的是,她的衣袖干爽,上头并无任何熟悉的烟香味。

      *

      从皂甲屯给卢氏扫墓归来,无瑕在杏雨筑专注地翻看起夏嬷嬷“搜”出的信笺来。这些往来的书信内容本身无甚好看,无非是切磋词艺互寄新词,以及表达倾慕罢了。令无瑕有些在意的是,纳兰在信中对沈宛的称呼是——玉蟾姑娘。

      无瑕记得,后世里对纳兰这位外室的介绍是:吴兴沈宛,表字御蝉。如果不是流传过程中出现了讹误,那么就该是纳兰听音辩义的笔误?

      然而,在回信里沈宛已经明确纠正了纳兰“笔误”的情况下,后头纳兰的去信依然执着地称呼对方“玉蟾姑娘”,这着实有些耐人寻思。

      “玉蟾,御蝉……月亮,寒蝉。”无瑕脑袋枕在肘弯,口中念念有词。

      玲珑掀帘进来,见主子映在灯下的小脸怔怔的,不禁叹了口气:塔娜格格凡遇上与她父亲相关的事物,就容易发魔怔。本以为病过几场会好些,现在看来全然不是这回事。

      她放下手里的杏仁茶,轻声道:“格格趁热喝点吧,今儿也折腾得够呛。”

      无瑕却于此时忽弯了嘴角:玉蟾,月亮,天上月。

      ——衔恨愿为天上月。辛苦最怜天上月。

      纳兰性德以他的方式追逐寻找着亡妻的替代品。而那位替代品本人在彼时还浑然不觉。

      无瑕觉得,纳兰身边的女人,对他那位早逝的妻子卢氏,想必都是无比羡嫉恨的吧。故去数年仍然占据着夫君的心,其他的千娇百媚花红柳绿于他眼中,不过是为了重新寻得那一个人的影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无瑕伸了个懒腰,望向信笺上褚体写就的“玉蟾”二字,忍不住一哂:沈御蝉玉蟾光,颜飘萍颜如舜华,那位爷的文字游戏还真是玩得驾轻就熟。

      “飘萍……”无瑕的手举在半空中,像是有道闪电骤然掠过她本已放松下来的脑海——

      飘萍……落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九.未必明朝风不起: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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