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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未必明朝风不起:祭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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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月,府里头添了几件事项,头一件便是为成德嫡子富尔敦庆贺生辰。他生于康熙十六年四月十二,今年过整十岁。明珠很早便吩咐府里人大办一番,也算是用喜庆冲一冲连月来笼在府里的晦气。
无瑕并不常见到塔娜的这个亲弟弟,他们是分院而居,除却有时用餐会见上一面,更多的时候,她在什刹海边的府里习女红、跟着宫师傅识文断字,庶兄富格和弟弟富尔敦在自怡园的别墅里随査先生听经讲史。
无瑕没有去过査先生处,听玲珑她们说过除了自家府里两位小公子外,还有其他府上的少爷在那里问学。她猜想,其中应该就包括那位称富尔敦为同窗的高其倬吧。
由于上次经历的那番险事,府里现今对她照管极严,哪怕去星影轩找卢思芫都要向觉罗氏报备。本想用“去西山曹家拜望救命恩人阿云”的理由央求祖父母肯准,最终却被另派了明府大管家上门答谢。
无瑕有些泄气:到底是闺阁女子不便抛头露面的古代。
但随后而至的富尔敦的十岁生辰又在无瑕心头燃起了一线希望:府里会不会邀请小公子的同窗和好友赴宴,而其中又会不会有曹颜呢?
如她所愿,明府确实邀请了小少爷富尔敦的几个好友,但曹颜却并不在其中。
关于曹颜其人,这一个多月里,无瑕也状似无意地向身边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他大概算是塔娜的青梅竹马,丰润老家中的庶子,寄养在京城堂叔父曹寅西山的住所。曹寅膝下子嗣单薄,应是有过继他为自己的长子之意。曹颜与塔娜的叔父揆叙年纪仿佛,童年时曾一同受教于某位先生门下,两相交好。但近年来随着曹颜入宫护卫太子胤礽,揆叙埋头准备科举入仕,渐渐疏远了些。
现在的无瑕无从知道这两位无猜少年将要各自站队,各卫其主,只是有些沮丧曹颜以“事务繁忙”为由未与叔父曹寅一同前来明府。
四月十二当日,明府分外热闹。许多人都巴望着借着给小少爷庆生名义讨好当朝宰辅纳兰明珠。只是一个十岁男童的生辰,贺礼居然堆了半间屋子之多。
筵席开场后,院内一派喧嚣,各式面孔堆着千篇一律的笑容一一上前对明珠说着恭维恭贺的话。生辰的主人富尔敦坐在祖父身旁,一脸局促,乌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地瞥一眼另一桌的同窗好友,仿佛是借此让自己心安。无瑕坐在女眷一桌,百无聊赖地举箸搛菜。明府三格格雅布微笑着静坐一旁,好奇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着。她已好久没见府里这般热闹过了。
无瑕心里却很是不耐烦,这样的场面让她想起上一世自己经历的应酬场景。曾经为了拿下一个书号陪对方负责人喝酒喝到吐。那个时候自己之所以会猝死,也是因为长期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饮食习惯造成的吧。她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人群,觉得中国的酒文化还真是传承千百年,生生不息。而那一张张谄媚的脸孔亦让她感觉厌烦。她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如今是康熙二十五年,历史上明珠被弹劾罢相于康熙二十七年,还有两年的时间,这明府的繁华盛景,即将成过眼烟云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作为相府长孙女的无瑕,还能不能踏实安稳地过日子。看来除了追凶查找真相之外,她还要确保自己在这个时代过得滋润无虞。
翌日污午睡时分,富尔敦房中的大丫鬟夏洁来找无瑕身边的玲珑,将小主子赏给府里下人的玩意儿带来托她分了给杏雨筑的丫头们。两人在窗子底下喁喁地说着话。其时无瑕正合眼假寐,半醒半睡,将二人的私房话听了个大概。
夏洁低声道:“少爷昨儿可高兴了,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光瞅着都让人开心。”
玲珑的声音:“寿星爷么,自然是乐呵呵的。”
夏洁声有惆怅:“玲珑,你也知道,大爷在的时候,多少因了过世的少奶奶,对少爷有几分冷眼……”
“嘘——”玲珑赶忙捂了她的嘴,皱眉道,“这话可不是随便说得的。”
无瑕闭目想了想:“过世的少奶奶”是卢氏,“大爷”是纳兰……卢氏是因为产后染病而故,夏洁话里的意思是,纳兰因此而迁怒自己这个儿子?
“真是……枉为人父啊。”无瑕心里对那位佳公子的不屑又多了几分。在医学技术尚不发达的古代,生育于女子而言本就是性命攸关、全看运气的事,卢氏运不好,但孩子是无辜的啊。她转念一想,又觉出几分怪异——好像,他比起现代社会里那些产房之外只关心孩子的准父亲要好那么些许……
“哎。”夏洁打住话头,唏嘘道,“好容易盼着少爷过了整十,入学进仕也不远了。”
“是啊。”玲珑打趣道,“再过个两三年,可就能将你收了房,你也好做姨娘了!”
“你个死丫头,居然这样编派我……”夏洁红了脸伸手去拧玲珑的腮帮子。
屋内,无瑕抱住被角翻了个身。
富尔敦的生辰过后,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他的生母和生父的忌辰。如今,明府长公子成德依然停灵于寺院中,明珠决定就在儿子的忌日里,将其落葬于玉河畔的皂荚屯祖坟。
无瑕突然很想在那之前先去看一看卢氏的墓地。她是纳兰家祖坟里最年轻的逝者。而很快,她的夫君便要去陪她,陪她长眠于山水之间。
*
四月末,卢思芫离开明府,入宫待选。无瑕身边骤然清寂了下来,更觉无聊,时常死磨硬缠着觉罗氏准许自己出去放风。终于在一日,她以“去给额娘上坟烧香”为名得了肯准。觉罗氏依然不甚放心,派了府里许多信得过的家丁护卫跟着,阵仗大得令无瑕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西郊桑榆墅的明府别苑,与那几位姨娘久未晤面,不知那里成了怎样一番天地。
令她稍感失望的是,四位姨娘的格局并无太大变化,陈氏为大,张氏李氏谁也不服谁,沈宛的存在感依然低弱。她知道,富森一天不回到生母沈宛身边,沈宛在纳兰家就只能是个边缘人。
他们到达桑榆墅的时候已是正午,夏嬷嬷得了陈氏的吩咐,留无瑕几人在别苑用饭。无瑕还没仔细地逛过纳兰家的这座别苑,开饭之前便由玲珑和明府两个护卫陪着,在园子里四处转了转。
桑榆墅里有栋三层小楼,飞燕檐角下铁马叮咚。无瑕仰头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举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这里,就是纳兰与忘年交好友顾贞观竟夕夜谈之处?无瑕俯身朝下望去,见桑榆墅全景尽收眼底,春色明媚,和风宜人。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她多少有些失望,便从最上层慢慢地沿着踱了下去。玲珑和其他几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生怕有任何的差池。
无瑕在一楼厅堂处蓦然住了脚。
“玲珑,你闻到什么香味了没?”
玲珑吸了吸鼻子,释然笑道:“格格莫不是饿了?奴才只闻到饭菜香。”
“不对。”无瑕在这栋久无人居的小楼中四顾了一下,缭绕在她鼻尖的气味分明是供佛的烟香气。
她在厅堂中踱步许久,直到花盆底蓦地踢到了一块厚重的地毯。
“……”无瑕犹豫了一下,唤来府里的护卫达春,命他移开那块地毯。其他几人均屏息默默地看着。
果然,地毯挪开后,是一扇嵌在地砖上的二合的朱红铁门。
人群里有人默默地抽了一口凉气。达春皱眉问道:“格格,要打开看看吗?”
无瑕脑海里幻想了许多幕门里的新世界,壮了壮胆,低声道:“打开。”
门下面,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见无瑕有抬脚下行的意思,玲珑赶忙扯住她的袖子,转头对达春他们说道:“你们在前探路,格格走中间,我在后头盯着。”
“格格。”达春刚迈了几步,便回头道,“先叫园子里的人递盏灯来吧。”
……
循着达春手里的那盏琉璃灯的光芒,无瑕与身旁的人慢慢顺着咯吱作响的楼梯慢慢地踱进了地下室。方才她嗅到的烟香越来越浓。她举目往前头望去,果见一张桌案上焚着三炷香。香炉的后头摆放着一尊牌位,上头却并不是无瑕及身边人熟悉的名字。
“韩氏落絮……”无瑕默念着牌位上的姓名,低头看见积尘已厚的地面上留下的浅浅脚印。之前在此祭奠的人已经走掉了。
无瑕盯着那几道浅坑看了许久。那是……女人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