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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未必明朝风不起:吊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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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嬷!”
午后,小憩醒来的觉罗氏刚端起桌上的小点心,就见孙女无瑕未容通禀便冲了进来。发丝凌乱,小脸上泪痕宛然,“扑通”跪倒在她面前哭诉道:“孩儿命薄,合该受那千难万险!只当是昔日里孩儿行错了事说错了话,老天对我的惩罚!只是,孩儿想,纵然以往千错万错,那一次的鬼门关返生,也该将它们赎清了!却没想到还有人不肯放过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又捡回一条命,却不曾想竟碍了别人的眼!若不是……若不是额娘和阿玛都去了,孩儿的名声又岂会任人轻贱……呜呜呜……”无瑕伏在地上,泪不能止。
她说得凌乱,却又当真像是受极了委屈。觉罗氏的手滞在半空中好一会儿,回味了她言语中的“有人不放过我”和“名声任人轻贱”,面上浮现几分厉色,搀起孙女:“好孩子,你起来慢慢说!”
无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单薄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犹疑地四顾了一下,觉罗氏会意地禀退了身旁的丫鬟和嬷嬷。
无瑕在脑子里斟酌着。她并不确定这种苦情戏码在觉罗氏面前是否奏效。单是表明有人对己下毒手恐怕觉罗氏不肯尽信——府里其他人大概也将信将疑。是谁将她前次遇险大而化之成“失足落水”的?——但是,既然那位“蝴蝶”(格佛贺汉译)姑娘在这个时候惹事生非,她不惮将整个东院拖下水,反正觉罗氏与东院本就素有积怨。
果然,当她竹筒倒豆子将此次落水真正的缘由、府里传来的闲言碎语一一道来后,觉罗氏的面色变幻莫测了好一会儿,手捻佛珠默不作声。但当她装作无意间说起与格佛贺回廊上的那番争执、以及对方临走前撂下的话后,觉罗氏嘴角撇出一抹冷笑。
“玛嬷,孩儿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她泪眼汪汪地扯着觉罗氏的袖子,哭问道,“孩儿知道自个儿彻夜不归惹阖府上下揪心牵挂,但昨晚确是事出有因……” 她掩口侧脸,打了一个嚏,“孩儿落水受寒,只得暂宿寺院,烦劳阿云姑娘借火熬了姜汤……”
觉罗氏抚了抚她的头顶,轻叹一声:“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她立起身,眯眼看了看雕花格窗外的炫目天光,鼻孔里哼了一声:“我的孙女,岂容外人猜疑置喙!”她即刻便叫进画眉和布顺达二人,将“禁止府内奴才议论主子行止”的吩咐传达了下去,并肃容厉声道:“今后,谁再私底下里嚼舌根被我知道,一律重罚!”
晚上,明珠从某同僚处回府。饭后,觉罗氏约略地说起了无瑕的遭遇,当然隐去了东院散布流言这一段。明珠听闻有人要害自己的嫡孙女,自是不能等闲视之,当下找来几个信得过的家仆逐一吩咐了一番。
无瑕卸下心中一块大石,是日的晚饭也吃得分外香甜。
*
玲珑与其他几个跟着无瑕去西郊的家丁丫鬟是首先要排查的对象。接下主子明珠吩咐的明府管家安尚仁心里有数,但还不止于此。他将上巳节当日不在府内的人一一登记在册,在追凶这件事上可谓尽职尽责——请假出门的,回家探望的,被派出去办差的……悉数查下来,统共有十来号人可供怀疑。
玲珑是明府掌炊老郭的女儿,是家生子,得倚仗主子发达。卢家带来的两个丫头又着实没有加害无瑕的理由。从情理上来说,安尚仁最先排除掉了这三人,但并未抱以轻信。他亲自去了趟禁闭几个丫鬟的小屋,盘问了一些当日的事宜,回来便禀明主子,说是可以放人了。当然,她们“失责”之过由觉罗氏另判。
再次回到杏雨筑的玲珑战战兢兢,与无瑕一起经历了两次险事,她比无瑕还要心有余悸,央求她发落自己在屋子里做粗活,再不敢跟主子涉险。
“怎么?”无瑕微微一笑,“嫌我是个麻烦精,没得带累了你?”
玲珑惊惶下跪,拖着哭腔道:“奴才不敢!实在是奴才愚笨,担不起保护主子之责!”
无瑕拄着腮坐在桌边,目光未离桌上的花笺,上头,有她一笔一笔写下的疑凶。她凝神蹙眉思索着,未叫玲珑起身,她便只能一直跪着。
事实上,无瑕并不怀疑玲珑她们,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而她又是相府的嫡孙女,身旁的丫鬟们说不上风光无两,至少也能在平级的丫头里直着腰杆说话。害了她,对她们有什么好处?但无瑕并不排除身边人被利用,做了撘梯人的可能性。
“玲珑我问你。”许久,无瑕开口道,“当日船快靠岸时,你身边的人在做什么?”
“回格格的话,抱琴和侍书二人和卢姑娘在舱里说着话。阿克敦他们在外查看水势,格格出了舱,奴才想要跟上去嘱咐两句,就听到格格落水的声响。之后有人高呼格格不小心落水了,大家都乱成一团,救人的救人,求救的求救。还有几个岸上的路人也跳下了水。”
“格格不小心落水了?”无瑕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复又问道,“是谁喊的?”
她看向仍跪在地上的玲珑,吩咐道:“你起来说话。”
玲珑站起身,努力回想了一下,答道:“艄公。”
“……”无瑕怔了怔,心下一阵恍然。难怪方才听玲珑复述的时候总觉得漏了谁。
艄公是当时离她最近、最方便下手的人啊!她支颐自语道:“艄公是周伯,是安管家派的……”
……
此时此刻,明府管家安尚仁亦是满脑门官司,焦虑不已。千查万查,最后查到了自己头上!他万万想不到,为了完成那项“任务”,自己手底下的人居然会拿塔娜格格当饵!他当即发了飙,把周正峰叫来一顿痛骂。当日未得手倒罢了,现在惹出的后患要如何善了?
他思忖许久,终还是将事实禀了明珠知道。
明珠在“谦牧堂”中背手踱步,眉头紧拧。嫡孙女无瑕这次的冤屈府里上下人尽皆知,都在等个说法,无论如何不能敷衍对待。可是,一想起那项尚未完成的“任务”,他就头疼不已。才刚刚起步便损兵折将,真的可行吗?
他住脚静立了好一会儿,对身旁等候吩咐的安尚仁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点头。
无瑕此次的遇险事件以凶手艄公周正峰伏诛告一段落。府里那些曾上了安管家“名册”的人都长舒一口气。无瑕身边的玲珑、卢思芫处的两个丫鬟更是为了自己嫌疑洗清雀跃不已。但无瑕依然不甚开怀,藏好了之前写嫌疑人的花笺,谨慎对待着府里所有人的问候宽慰。
周伯干嘛要害她?他与无瑕素无瓜葛,一向直属于安总管,她怎能相信那句“心怀私怨,鬼迷心窍”?但这是明府主人明珠宣布的结果,如今又死无对证,她只得暂时放下“推她落水”的因由。然而,她还介怀着落水之后去她身边搭救的那些人,究竟是“援手”还是“毒手”,仍然难以分辨。听玲珑说,除了阿克敦他们还有些岸上的路人——包括曹颜(“阿云”)他们在内——这就更不好分辨排查了。
想来想去……她抚额——或许,去问问曹颜是个比较行得通的法子?当日她浸在水里,周围多少人、什么人,着实无从辨识。而开始远观、随后靠近的曹颜,没准看到了什么呢?
正想着,卢思芫带着抱琴过来探望。
是日离上巳节已过去大半个月。卢思芫得知凶手伏法后,终于可以安心来看望自己的表妹了。她对无瑕遇险之事心怀愧疚,毕竟,提出放纸鸢泛舟的是她,当日无瑕落水时她亦在附近,虽没被当作嫌疑人或失责者,却也暗地里受到明府不少的非议和冷眼。她于星影轩自我禁足了多日,只为心安。
无瑕倒是心无芥蒂,大方笑着迎她进门,问道:“姐姐何时进宫待选?”
卢思芫面色微暗,这又是另一桩令她心怀不畅的事:之前她本打算趁着万寿节托明相进些自己的手工作为贺礼——自是希望皇帝能提前注意到她。然而大半月来府内上下都忙着追凶之事,明珠亦是难见人影,她已到嘴边的请求只得生生咽下。看着万寿节临近,到来,过去,觉得家中将她寄养在明府以备“选秀疏通人脉”的初衷似乎也越来越没谱了。
“塔娜。”她收起失落,柔声道,“之前为了避嫌一直没来看你,对不住了。听说凶手伏诛,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无瑕讶然道:“姐姐,你该不会认为我们会怀疑你吧?”
卢思芫摇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事也因我而起,如果我不是贪玩说要去踏青的话……”
无瑕一时无言。她很想告诉卢思芫,即便没有上巳,西郊,纸鸢,泛舟,想害她的人,还是会瞅准一切机会下手的。
“话说回来,”卢思芫道,“得多亏了那位阿云姑娘,我都想好好谢谢她。万一你有个什么,我可得内疚一辈子了。”
无瑕笑得爽朗:“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卢思芫的话提醒了她。她正愁着找不到由头去见曹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