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相门千金》千鹤生

16、十六.未必明朝风不起：回府

　　“容哥哥，我恨那个女人，穿我额娘最喜欢的颜色，用我额娘做出来的胭脂，还拿走我额娘留下的翠翘！”

　　来访的故人曹颜被满心愤懑的小格格塔娜当作救命稻草一样扯住，于明府的回廊边絮絮说着。他并不理解小姑娘心里的失望与委屈：不过是父亲新买了个妾罢了，无论如何不可能与她口中的“额娘”平起平坐的。只能安静地听她宣泄完毕。

　　塔娜扬起泪痕犹在的脸迎向晚照斜阳，嘴角撇出一抹冷笑：“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明府从那时起，开始传出“闹鬼”的消息。说是半夜常见有人影在府里中庭的合欢树下徘徊，有时还能听到低低的叹息和啜泣声。府里很多人都说那是之前过世的少奶奶芳魂不散，回来探望。

　　身在东城的曹颜初初听到这个传闻，很难相信是塔娜这样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做出来的事。未几，人又传言明府长公子新纳的美妾被遣出了府门，又云纳兰家西郊的别苑又住进了不少莺莺燕燕……

　　彼时的曹颜，已在太子胤礽身边做了一年多的贴身侍卫和伴读，再无闲暇去探究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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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牙儿再度于浮云后探出头。寺院客房中，高其倬已于榻上和衣而眠。曹颜支枕望着窗外渐白的天光，清眸炯炯，并不知四更方入睡的那位故人，此时脑海中正激烈交叠着前尘旧事。

　　无瑕在榻上翻了好几个身，就是睁不开眼睛。她的鼻尖逸出轻汗，口中不停念叨：“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阿云不敢再睡，披衣起身往桌上的杯中添了一盏茶，小步移过去轻声唤道：“格格？格格？”

　　无瑕眉尖紧蹙，依然咿唔有声。此时，她大脑清明，却维持着梦呓的状态暗自观察阿云的举动。阿云端了凳子在她榻前坐下，温热的手心抚过她紧绷的额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无瑕心念一动。她无法睁眼看到此时阿云面上悲悯自伤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她的叹息是善意的，抚她额头的动作亦是带着爱怜的。她一直提着的戒备心略略放下了些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阿云敛起方才面上现出的肃色，绽开笑容道：“格格方才可是做了噩梦？起来喝口茶压压惊吧。”无瑕点点头，就着她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小口，闷声掩面打了个嚏，将未咽的茶水全喷在了袖子上，瓮声瓮气地问道：“阿云姑娘，什么时辰了？”

　　阿云往窗外看了看，估摸着道：“大约快五更了。格格再歇息片刻，天一亮奴才就陪您回北城明府。”

　　她扶无瑕再度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宽慰道：“格格尽可放心，我家公子是个妥当人。”无瑕点了点头，心里思忖着归家后要面对的事：报平安，解释获救缘由，之后便是——专注地排查凶手。

　　无瑕没有料到的是，她计划好的步调因为在踏入家门后遇到了东院的人，而被悉数打乱。

　　*

　　格佛贺上穿淡青夹袄，下着百花蛺蝶裙快步走过回廊，满面都是得色。她刚从觉罗氏那儿请完安回来，知道西院正因塔娜的失联一片凄风苦雨，心里正赶着绘声绘色地说与玛嬷蔡氏听。身后，贴身丫鬟小桥和流水二人紧赶慢赶着主子的步伐。

　　刚下了回廊，忽听府内一阵骚动。她立住脚探身往声源处望去，无瑕已在众人簇拥下快步往觉罗氏屋子的方向走去。

　　“……”格佛贺愣怔了片刻，堆起笑容迎上前去。

　　无瑕一脚刚踏上回廊的台阶便被格佛贺拦住了。对方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塔娜妹妹这是打从何处来？今儿早本想与妹妹一起给西边奶奶请安的，敲半天门却无人应答。”

　　她身后晨光绚烂，无瑕微眯了眼，视线对上她下身的百花蛺蝶裙，见那裙角都是簇新的，锁边的金线还未及剪断，心里暗自腹诽蔡氏的“节俭”说。

　　“咦？”格佛贺故作吃惊道，“妹妹这身绯色衣裙煞是好看，竟与我以前在戏台上见过的舞姬身上的款式像极呢。”

　　这话一出，无瑕身旁的丫鬟家丁们都变了面色，大气也不敢出地等着下文。

　　无瑕压抑着心头的不爽，微笑着解释道：“昨儿不小心落水，无衣可换，借了画舫里姑娘的。额云真是好眼力，想必赏过不少戏文见过不少歌姬舞娘，私下里也交流过不少衣裳款式妆容画法，所以能一眼就看出我这衣裙的样式呢。”

　　“你……”格佛贺气结，一双细秀的眼睛骤然瞪大。

　　无瑕面色不改：“虽说我也觉得自己这身挺好看的，但到底比不上额云这条招蜂引蝶裙……咦……”她故作懵懂地看向身旁的丫鬟们，犹疑道，“我成语不太好，额云身上的裙子图案叫什么来着？”

　　珍珠憋笑憋得肚痛，上前轻声替主子答道：“回格格，格佛贺格格身上的叫百花蛺蝶……”

　　“哦哦。”无瑕拍了拍脑袋，歉然道，“额云对不住，你看我这个学识不精的，怎么就说成了招蜂引蝶。要是被宫师傅知道了，又得罚我了。”

　　格佛贺早就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叉腰深喘了两下，憋出一句：“女儿家家的，彻夜不归，还这样理直气壮，之后有你好瞧的！”

　　她回身对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地低眉垂手站立着的小桥流水二人喝道：“还愣着干嘛？我们回去！”

　　无瑕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此番舌战本可由她退一步，不轻易得罪东院的人，但经历了二次生死的她，不想对任何人示弱，尤其是明显不抱善意的人。

　　无瑕一路往明珠夫妇的寝房快步走着，又遇上了请安后回房的瓜尔佳氏，后者面露讥笑，似是想嘲讽几句，尚未开口，便被无瑕瞥过来的冷冷眼神迫退。

　　无瑕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浑身都写满了“别理我，烦着呢！”。

　　*

　　此日正赶上明珠休沐。丹枫斋里，他接过妻子觉罗氏递上的茶盏，呷了一口酽酽的香片，刚要开口吩咐寻孙女儿的事，觉罗氏身边的大丫鬟画眉便进来喜滋滋地禀道：“老爷，大奶奶，塔娜格格回来了。”

　　觉罗氏忙道：“快迎进来！”

　　无瑕趔趄了一步，显出十分急切，嘤呜一声便滚倒在觉罗氏怀中呜咽道：“玛嬷，玛法，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接着便将如何被阿云救助，如何在寺院里借居一晚娓娓道来。却因当着众人，省去了自己或是被人推下水并有人趁乱再度加害的细节。

　　明珠抚须问阿云道：“方才你说自己是西山曹府上的？”

　　阿云有一答一：“回明老爷的话，奴才是曹府的家生丫鬟。”

　　明珠再问：“西山曹府离裂帛湖尚有一段路程，为何当时你会恰好在湖边并救下塔娜？”

　　无瑕在一旁支耳听着，不得不佩服明珠的防备心。她想起之前曹颜对阿云的吩咐，知道她必有万全应答。

　　“回明老爷，奴才在府里因办错了差被管事嬷嬷当众数落，罚了月俸，还说要撵我出门，想不开便偷溜出府散心，因逢上巳节，见湖边热闹便贪玩了一会儿，正看到格格落水……”

　　“既是这样，”明珠站起身，眸色忽明忽暗。他捋了捋胡须，笑道：“你救了我的宝贝孙女，府里自有打赏。之后派我明府的管家好马好车将云姑娘送回曹府，无论你之前在本家犯了什么错，也请他们卖老夫一个人情，既往不咎了。你看可好？”

　　“……”阿云面有讶色，举目瞥了一眼明珠，笑得勉强，“那就多谢明老爷了。”

　　无瑕暗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明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乱了曹颜原本的计划。她并不知道曹颜对明珠会婉拒早有预料，满心只是何时寻个恰当时机告诉明珠夫妇有人要害她的事。

　　等府里安排好“恩人”阿云，无瑕便回去自己的寝房杏雨筑。昨日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家丁都被觉罗氏关了禁闭，包括玲珑和卢思芫身边的侍书抱琴。她对这样的发落并无不满，现在于她而言，就是宁怪错，不放过。

　　令无瑕始料未及的是，不过是去祖父母那儿报了个平安的工夫，关于她昨日的流言蜚语已在府里传了开来。说她从画舫里借了干净衣裳，而画舫里除了歌女肯定也有狎客。堂堂相府千金，如此抛头露面，实在有伤风化。

　　无瑕不用想都知道这说法是从谁那里传来的。她挖了个坑只是想埋了多嘴多舌人，怎奈那人不甘寂寞，非要拉她一起跳。

　　既然如此……无瑕暗暗扣紧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