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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未必明朝风不起:宝珠 ...

  •   躯壳里早已换了灵魂的无瑕毫无认亲叙旧的兴致,但亦在此时,由于窥见曹颜的满脸失落,而心生一丝不忍。

      她斟酌好语气,开口道:“曹公子,此番多谢你出手相救,还为我周全考虑。我因之前的一次小事故,很多故人故事都不太记得起了,对不住。”

      想了想,又道:“但我看你面善心热,一定是相熟很久了。”她莞尔一笑,面有歉意。

      曹颜收起面上的失望,向身旁的阿云吩咐道:“阿云,今天起你就在无瑕格格身边当差吧。”

      “是,奴才知道了。”

      无瑕尚不及反应,就听他对自己解释道:“阿云是我叔父府上的家生子,心思活络,也很能干。塔娜妹妹就当多个助力吧。”

      “……”无瑕面有难色。对眼前这位她压根想不起渊源何在的“故识”,她不得不抱着几分戒备心理,暗自揣度他安个丫鬟在她身边的用意。可此时的她亦无法明确开口拒绝。万一他真的是盟友,她岂不是白白失去一臂甚或两臂之力?——明府中,她身边的那些丫鬟,目前尚敌友难分。

      此时的无瑕孤军无援,似乎被动地接受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现在的她不想轻易相信任何人。

      无瑕保持笑容道:“既是我的‘救命恩人’,待我回府后,玛法和玛嬷他们一定会有妥当安排的。”

      “无瑕格格,伯容可是好意呢。你要相信我们几人是不会害你的。”许是琢磨出她话语中的转寰意味,一旁的高其倬直截了当地插话道。

      无瑕被噎了一下,转过目光打量起这个从刚才就让她心生恼怒的“愣头青”。不,说“青”年压根不合适,事实上,他连“少年”都算不上。比起一旁的曹颜少年,他更像还处在男童的年纪。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高大的身形,面上却稚气十足,加上相当老成的说话口吻,很有种……反差萌。

      萌?无瑕赶忙晃了晃头,觉得自己傍晚落水时一定是呛到了脑子,才会认为面前这个愣头愣脑直来直去的正太萌。

      她面上笑容不变,瞳孔里多了几分戏谑的意味:“这位……”无瑕思索了一下称呼,“这位小哥,我何时认为你们会加害于我?你是推己及人还是此地无银呢?”

      高其倬尴尬地杵在原地,阿云和阿环二人没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曹颜也微微展眉,笑道:“塔娜,他是高家的阿倬,高其倬,与海亮同在查先生门下学习。”

      他口中的“海亮”,便塔娜的同母弟弟富尔敦。无瑕恍然:怪道高其倬方才说自己长得像他同窗,想必那是指富尔敦。无瑕回想着富尔敦的模样,自认还没有这个弟弟生得秀美可人。

      “那……”她上前福了福道,“高公子,塔娜这厢有礼了。”

      高其倬比无瑕还要小一岁,尚是垂髫年纪,第一次被外人这么正儿八经地称呼“公子”,当即红了正太脸,忙不迭地还礼不迟,惹得其他几人忍俊不禁。

      看看夜色渐深,曹颜又叮嘱了几句便让阿云陪着无瑕安歇了,说是明日一早便找马车送二人回明府。无瑕亦无他法可想,便在寺院客房安顿了下来,一夜提心吊胆地辗转反侧,既对身旁的阿云怀抱戒备,又烦恼着回府后的作为。

      经过这一次的遇险,无瑕觉得自己应该彻底从无为中醒转过来了。一次死而复生,一次再度加害。事不过三,她绝不能让凶手再来第三回。

      木格窗外,一弯纤月渐渐隐没进云层中。长榻上无眠的人悠悠叹了口气:本想在这个时代安静地做一个名侦探,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受害人……无瑕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此刻,与她同样无眠的人正在另一间客房里与好友对弈解闷。

      曹颜的指尖无意识地戳在一枚“卒”上,双眉紧蹙,同样在为着无瑕的境地而担忧。把阿云派去她身边确是出自在明相府中安插眼线的目的,但同时也可以保护相府里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屡次三被仇家痛下杀手的塔娜格格。

      时隔好几年再见,她已长成少女的模样,笑容明澈,眉目清朗,眼中却再也看不到对他的依恋之情,蕴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与疏离。

      “阿倬。”他抚额道,“你与海亮同窗多久了?相处亲厚否?”

      高其倬有一说一:“三年前我与他同拜在查师傅门下。因为同学的人中就属我俩年幼,常在一处玩耍,关系比旁人亲厚些许。”

      三年前……曹颜拈着棋子暗自思量。彼时无瑕姐弟的生父纳兰成德尚在,想必没人敢把毒手伸过来。

      “他……海亮有说过他额云的事吗?”曹颜漫话家常般闲闲问道。

      “他额云?”

      “就是塔娜。”

      “哦哦哦。”高其倬反应过来,“怪不得觉得那位无瑕格格似曾相识。海亮很少说家中事务的,提起来也都是他玛嬷和玛法。”

      曹颜指尖微微一顿:不提阿玛额娘,只说玛嬷和玛法?

      他记忆中的塔娜,与这个弟弟截然相反,三句话不离她已经过世的生母,和由于扈从伴驾时常见不到人影的父亲纳兰成德——

      “容哥哥,阿玛前阵子又有新词了呢。”

      六岁的塔娜爱穿绯色的衣衫,颠颠地跟在比她大三岁的曹颜身后,嫩笋般的小手攥着父亲写的词章,央她的“容哥哥”为她讲解。塔娜是明府的长孙女,同辈中没有兄长,年龄相仿的额亦客(叔父)揆叙又与她隔着辈分,因此,当传闻中“知书识字”的曹颜借住纳兰家的时候,她是难掩兴奋之情的——父亲说过的,“藏在词里”的生母的模样,无法询问尚且懵懂的弟弟,不敢请教正儿八经的小叔叔,问“容哥哥”一定是最可行的!

      曹颜是她眼中的百事通,心底的知事虫。而曹颜亦是从彼时陆续读到《饮水词》中的悼亡哀音,泣血篇章的。就中滋味亦不是垂髫男童所能体悟,只是把里头的字句释义一一讲解给塔娜听。有时,她拄着下巴听得专注入神,一双眼睛湿润润亮闪闪,还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谢娘别后谁能惜’的‘谢娘’不是我的额娘吗?为什么说是道韫呢?如果这里是指道韫的话,那么阿玛词里的‘林下荒苔道韫家’咏的也是道韫本人吗?”

      曹颜被问得愣怔,又无法对女童详解“用典”和“实指”。事实上他自己也无从分辨《饮水词》里的故实与本事,只好环顾左右而言他,对塔娜说起自己丰润老家的旧事——池塘边有几株古老而高大的垂柳,每到夏日便与伙伴们爬上枝桠,用弹弓打水漂玩;大宅在夏日午后不闭门,躺在寝房能感受到幽凉清爽的湖风;心灵手巧的伯伯为他们做鲁班锁、九连环,就中机关有时令他和弟弟想破脑壳;冬季里最盼的是过年,各种庙会熙嚷热闹;开了春后还有纸鸢大赛,上巳水边的碧空之上,各式的风筝争奇斗艳,飞得高的、飞得远的……

      这一切对于塔娜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城格格来说自是新奇无比,每次听到曹颜转述,都停下满脑袋的疑问,支着手肘专注聆听,之前关于《饮水词》里的困惑也被抛诸脑后。

      曹颜这种转移焦点的法子屡试不爽——除非此时,明府的长公子纳兰成德突然归家。

      那个时候的塔娜,是可以放下所有未解的困惑未听完的新奇欢叫着狂奔出屋,迎向她日思夜想的父亲的。

      曹颜远远地看过一眼成德父女的见面情形,虽然看得不甚分明,也能从纳兰成德抱起女儿轻柔的动作与爽朗的笑声里窥见那个父亲对自己嫡妻所生的长女是怎样的爱护宠溺,一定如其名“塔娜(宝珠)”般将她看得如宝似珠。这令他十分艳羡。

      庶出的曹颜,从未享受过生父嫡母的疼宠与呵护。知事之后,他便被送入京中,随族里的叔父曹寅生活。他努力读书,博览经典,试图走上科举之路。而回乡探亲时嫡母一句凉凉的“奴才永远是奴才,别指望跃出龙门”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铭刻了下来。

      曹家是包衣出身,他那备受圣眷的堂叔父曹寅,亦在乡试通过后便停了科举进仕的想法,只于皇帝身边供职銮仪卫而已。就算是塔娜的父亲成德,丙辰年二甲第七的进士,此时亦不过身为乾清门侍卫。

      早慧的曹颜在那个时候便隐隐感觉到命运不由己的无奈,这令他多少有些心灰意懒。但在京城明府的大半时间里,他还是过得相当愉快的。“通志堂”里有大摞大摞的经史子集供他通览或细阅,对于颠颠跟在他后头问这问那的塔娜,作为小小先生的曹颜亦是相当有耐性。有时,他还可以与明府二公子揆叙讨论经籍典故,收获颇丰。

      然而,无忧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三个多月后,随着婶母顾氏从江宁来京安顿,曹颜便结束了寄居生活,被叔父曹寅托与妻子顾氏照管。

      ……

      再次见到塔娜的时候,曹颜已是十三岁的小小少年,随叔父去明府拜望,被满面泪痕冲出门的小姑娘撞了个正着。

      塔娜抬起头的时候,双眸中蕴着与她十岁年纪不符的、令曹颜骇然的恨意。随之追出门的她的父亲成德,亦是满面愠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未必明朝风不起: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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