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未必明朝风不起：西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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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蔡氏发问，颜氏已然笑说道：“卢姑娘，来给奶奶见见。”
颜氏何时这么多话过？而且这种场合作为侧室的她，难道不该察颜观色谨言慎行吗？然而无瑕朝蔡氏和觉罗氏看去，二人均无不悦之色，蔡氏只将略冷一截的目光往从人群中款款走出的卢思芫身上投去。
算起来，蔡氏是卢思芫外祖母的姐姐，也就是她的姨姥姥了。卢思芫蹲身一福，口中道：“给姨姥请安。”
十三岁的卢思芫已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注视着那位并不亲厚的姨姥的双眸沉和平静，面上也是落落大方的笑意。蔡氏微微颔首：“都说女随家姑，这话果真是不错的。”
又提到纳兰性德的原配卢氏了。无瑕专注地听着，留意到觉罗氏嘴角忽然泛起的一抹笑意，很快便消退了。在对待卢氏的态度上，觉罗氏终于与面和心不和的阿沙站在了统一战线。
蔡氏起身捶了捶后腰，刚才还懒懒倚在她旁边的格佛贺“刷”地立起来，一把挽住了她祖母的手臂，口中道：“玛嬷您慢点儿。”言行之迅速把她的妹妹尼楚贺吓了一跳。
尼楚贺神色怯怯，也站了起来。无瑕岂还能独坐？动作也几乎与尼楚贺同时。蔡氏握了自己的嫡孙女的手，像抚着一块贴身的上好绸缎，说道：“行了，大家也站了大半会儿了。都各自散了忙去吧。”
众女眷正巴巴地等着这句话呢，得令后纷纷应声退了。觉罗氏领着雅布走在前头，后头分别是明珠的三房妾室他他拉氏，伊尔根觉罗氏，和韩氏。颜氏敛眉低头随后，刚走了没几步就被瓜尔佳氏超了前，她与安泰的嫡妻马佳氏走在一处，看着倒似她女儿一般。走过颜氏身边时气势汹汹地瞪了她一眼，暗示着对方的没规没矩。颜氏似乎才意识到，住了脚步，头垂得更低。蔡氏于众人身后静静看着，面上并无表情。
无瑕一路与卢思芫并肩走回了自己的住所，打算与她商量后日上巳出行游玩的事。卢思芫却显得心事重重，到了杏雨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塔娜，我那位姑母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长辈们总爱提起她来？”
无瑕心道：我也想知道啊！
还想知道，一个相府长媳得罪了谁，不仅自己未得善终，故后数年还带累女儿命丧黄泉……
但此刻她只能做出一副思母佳儿的模样，轻声叹息道：“芫姐姐，我已经快要记不得额娘的样子了呢。”想了想，复又补充道，“我记得阿玛跟我说过，如果想额娘的话，就去读读他写的词，额娘就在那字里行间，活生生的。”说完无瑕暗地里走了一身鸡皮疙瘩。
卢思芫一笑：“姑爹真是难得了。我以前……我娘在生的时候，偶尔提到过卢姑母，掩不住的羡慕她呢。”
无瑕却觉得，卢氏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夫君不绝的思恋，她一点也不羡慕。虽然活着可能会有意外的不美满，但死了可连美满都不可能拥有了。更何况后世都传言纳兰性德对卢氏只是“未能惜取眼前人”的愧疚。果真如此的话，那位早逝的年轻姑娘就更苦逼了。
想到此，她忍不住问卢思芫：“芫姐姐……”思忖着如何措辞，“你可曾听舅母提过……嗯，提过我家的入宫表……姑母？”
对纳兰性德来说是“表妹”的话，无瑕就该称她表姑母吧？
卢思芫满面疑惑地看着她：“入宫……是什么意思？选秀还是做宫女？”
无瑕觉得实在不能拿后世那些模棱两可的想象发挥来发问了，何况她也是一时突发奇想，与自己要闹清的事毫无关联，那个说不定已经见鬼了的“纳兰表妹”还是容后再研究吧。于是笑说道：“我也就随口一问。芫姐姐如果也想知道我额娘的事儿，不妨带着我一起读《饮水词》呀。不过……”她凑近卢思芫耳侧悄声说道，“可不能给宫师傅知道。她呀，可说我阿玛写的是淫词艳曲靡靡之音呢。”
宫师傅是明珠为塔娜寻的闺塾师，年前回苏州老家过年，目前尚未返京。如果纳兰知道自己饱含深情的血泪之作被那个中年妇人视为无病呻吟，只怕会气活过来。不止如此，明珠啊觉罗氏他们都无法理解儿子那些个来生三世的执念吧。
卢思芫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弯了眼睛道：“你呀，也要听先生的话，不叫读就不读呗。”
无瑕才不信她是守礼温驯的乖宝宝，一把抽出她卡在衣襟一侧的帕子，扬了扬道：“如果我是打算不听话的话，那某人可就是明知故犯还变本加厉了呢！”
洁白的绢帕上除了精美的刺绣之外，还有卢思芫一笔一划认真写就的新词，简单的句子述说着纯真的少女心事。
卢思芫粉面羞红，佯怒道：“好哇，你竟这样来臊我！”边说，边追着她要讨回帕子。姐妹两个笑作一团。
***
上巳节，无瑕得了觉罗氏的肯准，由府里仆从丫鬟们带着，与卢思芫一起去往西郊。明珠在西郊有一处桑榆墅的别苑，还有个私人花园自怡园——便是觉罗氏口中说的本要整理重兴交与蔡氏居住的地方了。
无瑕预备着先去别苑转一圈，会一会许久不见的四个姨娘，当然，没忘了再把卢思芫的那支翠翘借了戴上。然后便去裂帛湖畔放风筝，下午再于湖上泛舟赏景。
她对三格儿和四格儿的两个母亲毫无兴趣，在乎的只是陈沈二位对这枚翠翘的反应。
桑榆墅后院两进院落，后头陈沈比邻，张李对门，多出来的由拨来的丫鬟婆子们居住。别苑管家安老四知道无瑕他们要来，一早便在前院恭候着了。无瑕漫不经心地应付着下人们的问安，一心只在后院的一帮子姨娘身上。然而，过了垂花门她便有些后悔了，一声震天撼地的啼哭传来，惊得她一个激灵。她身旁身后的几个姑娘面色也很不好看。
一个中年仆妇匆匆提了裙摆跑来，满脸堆笑道：“塔娜格格对不住，这三格儿离不了亲娘，一离了就哭。但张姨娘正在陈姨娘那儿听吩咐，要教些规矩迎接格格。”
看来陈氏在这里俨然是个当家的了。无瑕轻轻拧了一下眉头，绽开笑容道：“不妨事的嬷嬷，我今天只是顺道来桑榆墅看看，待会儿要同芫姐姐一起去玉泉山那边。”
那婆子点头哈腰道：“省得，省得。”
玲珑在无瑕身旁悄声道：“那是陈姨娘屋子里的夏嬷嬷，极受宠信的。陈姨娘在西苑得势，怕是少不得她的参详。”
无瑕疑道：“是玛嬷派去给陈姨娘的吗？”
玲珑摇头道：“听说是颜姨娘领来的新人，具体奴才也不清楚。”
说话间众人便走到了陈氏的屋外，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忙脆声向里头禀报着。接着便由几个管事的丫头上前来，把无瑕几人往里屋引去。无瑕定睛一看，几个姨娘都已来齐了。她便笑笑，吩咐一旁的玲珑把随身带的一些补品递上，道：“玛嬷说了，几位姨娘辛苦养育我的几个妹妹，平日里也要多照顾自己些。”言下之意便是，来看你们是看在你们生了纳兰女儿的份儿上。无瑕转述完这话，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语。
陈氏代表几人把补品接了，和声道：“多谢大奶奶替我们着想。”她一眼便看到无瑕发间的翠翘，面色微微一沉，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无瑕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会儿，张氏和李氏她都是一面之缘。今日再见，两人依旧是穿红着绿争奇斗艳。她转眼看向陈入画身后的沈宛，只与她错开半步距离，看起来像是比肩而立。莲瓣似的面庞比以前更瘦了些许，水眸下攒着的两团乌青显示出镇日里的心事重重。这也难怪，富森还养在颜氏那里。没有儿子傍身，只怕名义上是府中人，日子也不会好过。
果然，不多时便有陈氏的丫鬟上前送茶水。无瑕见几个姨娘还站着，便示意大家都坐。丫鬟给另两位姨娘递茶时都是双手奉上，轮到沈宛面前，便只一手随便将茶盏一放。无瑕冷眼看着，低头啜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奶茶。不多时她便起身告辞，与卢思芫他们一道直奔玉泉山下的裂帛湖边了。
摆脱了后海明府东边的剑拔弩张，西苑后院的明争暗斗，终于松了口气的无瑕总算有了几分宿主年纪里该有的活泼悦动。看着无比澄澈的裂帛湖水，无瑕几步跑开来，张着手臂在嫩草初绿的湖边欢叫了一声，倒是将玲珑和卢思芫都吓了一跳。
玲珑急道：“格格您慢点儿跑啊。”
裂帛湖畔已有不少趁着上巳来郊外踏青赏春祓禊的游人。如无瑕卢思芫这样的闺阁少女也不在少数。
另一边，卢思芫的丫鬟侍书和抱琴已经拿出一只大大的燕型纸鸢，一人捧着，一人扯线，就等主人一声令下跑起来了。
“我来我来！”此时一阵东风刮过，看着鸢尾轻摆，着实勾起了无瑕上一世童年放风筝的美好记忆。玲珑还来不及阻止，她便逞能地踩着花盆底，扯着线逆风狂奔起来。听着耳畔风声呼啸，似乎在荡涤着连日来心底的愁云疑窦。直到脑子里跃入了陈氏方才扫视翠翘后的眼神。
无瑕只开怀了一小会儿，来不及就寻思那眼神后的深意，就扑在草地上跌了个狗啃泥。
“格格——”玲珑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仪态，几步冲了过去扶起小主人。还好现在春寒尚有余威，大家都穿得厚实，无瑕只觉得膝头微痛，应该并没有真的伤到哪里。活动了一下脚踝，似也无碍。她刚要安慰身旁惧怕被问责而吓得面色发白的玲珑，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她抬起头，看见身前不远处立着一位少年公子，一袭月白长衫，头上毡帽的东珠迎着日头熠熠发光，此时正饶有兴味地看着无瑕几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未必明朝风不起：西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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