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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雪里已闻春信至:大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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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七年都未再诞育子嗣,还是在有妻有妾的情况下,这着实有些蹊跷。然而,若他有什么隐疾的话,富格富尔敦和塔娜又是怎么来的?七年后又怎会连续出现四个他的遗腹子女?
无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瓜尔佳氏是五年前进门的,若纳兰与她不睦,二人未有子女情有可原,可一开始就为纳兰生育过长子的颜氏呢?宰相府邸的公子,再有几个喜欢的通房钟意的妾室也不足为奇吧?还是说,他们有什么避孕的秘药?
她越想越出神,冷不丁卢思芫探过身来,笑问道:“想好了没塔娜?究竟什么时候去西边园子那儿?我可是迫不及待了呢。”
她回过神,笑道:“上巳吧芫姐姐,我听说过两天东边的玛嬷要从关外回来,可能还会带堂姐她们回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赏花踏青泛舟去。”
卢思芫笑应道:“我却不知何时你也开始爱这些风雅了呢。”
无瑕微微撇了撇唇角:“只是刚巧有个节日的名目么。天天在府里闷着,出门也没有由头。”又听她问道:“不过我之前倒也没听说过你东边的玛嬷和堂姐的事啊。”
——这又是另一桩让无瑕头痛的官司了。
明珠有个兄长叫郑库,官至资政大夫,大概也只是个挂名的闲官。——这无瑕是知道的。明珠六岁丧父,十二岁丧母,排行老三、二哥四弟皆早夭的他是由老大郑库一手拉拔大的。而郑库没能等到弟弟风光便翘了辫子,留下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安泰和堪泰。明珠视长兄如父,在其过世后用心照拂自己的侄子,尽管他们也比较短寿,已然先后离世。——这也是无瑕知道的。
然而,郑库尚有遗孀蔡氏,以及安泰堪泰留下的几个子女,平时住在明府以东的宅子里,蔡氏也因此被称为“东边儿奶奶”。——这却是无瑕毫不知情、始料未及的。当日常嬷嬷来通报说蔡氏即将打关外回来,无瑕听得一头雾水。别说上一世她不曾摸清纳兰家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姻亲,就是这具十二岁身体的记忆里,对所谓的“东边玛嬷”也没什么印象。无奈之下她本再次打算求助屋子里的耳报神,她的继母瓜尔佳氏却在这时回了夫家,不经意地将蔡氏的底细道出大半。
那日傍晚时分,觉罗氏正在屋里由布顺达和画眉服侍着试前阵子裁的新衣,无瑕旁观着,等她忙好商量着说说上巳游的打算。觉罗氏订的是一袭紫棠色旗装,外加一件月白坎肩,前襟和领袖口的流云花纹精美大方。无瑕刚想随着布顺达她们夸赞几句,就听外头哐哐几声花盆底跺地的声音,许久不见的纳兰性德继室、纳兰家名义上的少奶奶瓜尔佳氏来请安了。
一屋子丫鬟婆子纷纷问安。无瑕打小没叫过她母亲,此时只静静站在一旁察言观色。觉罗氏哼了一声。无瑕琢磨了许久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发声的,由衷羡慕她的此项技能。
试完新衣的婆婆坐在太师椅上用杯盖抹着茶盅里的浮沫儿,慢悠悠道:“娘家安生了?”
瓜尔佳氏也不辩,一双溜溜的杏眼只往觉罗氏换下的新衣上看,口中道:“额娘好偏的心,制衣都不曾知会一声。连那几个贱婢姨娘的都有份儿,却独不带孩儿一起。”
这话一出口,屋里其他人连同无瑕的面色都变了一变。觉罗氏却不怒反笑,道:“你还当我是额娘?”
瓜尔佳氏微嘟了嘴,怏怏道:“孩儿生是纳兰家的人,死是纳兰家的鬼,额娘自然还是我的额娘。”
“行了!刚回来就死啊活的,也不嫌晦气!”觉罗氏皱眉打断她的话。
瓜尔佳氏道:“那额娘,新衣裳……”
“回头去吴师傅那量一身,过两天东边奶奶回来,你也好穿着去请安。”
瓜尔佳氏顿时眼睛一亮:“谢谢额娘。”
觉罗氏对瓜尔佳氏倒是宽容,无瑕暗想。只不过瓜尔佳氏这种直肠子的性子也确实威胁不到她什么。对于觉罗氏而言,这样的儿媳妇反而容易掌控,一眼就看得透,一件新衣裳就能笑靥如花。
耳边又听觉罗氏道:“福哥儿森哥儿都有嬷嬷们带着,并不要你耗什么心神。那几个姑娘也是一样,将来都少不得叫你一声额娘的。你倒好,拍拍屁股回娘家,惹得府里一堆扯不清官司。还好有萍儿帮忙,不然真是没法想。嘴里说着贱婢姨娘,你这个做嫡母的不愿担待,几个孩子闹得后院鸡犬不宁。你当我愿意招她们?”
瓜尔佳氏自知理亏,垂头默不作声。
“倒想想东边奶奶,她是如何为人,如何做嫡母一碗水端平的,如今膝下儿孙围绕,人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你可也学一学。”
“可是,”瓜尔佳氏没遮没拦道,“我听我额娘说,东边阿牟与以前卢姐姐她额娘一向不和,对卢姐姐也不待见,还让爷两头为难。我嫁来前额娘特地嘱咐我……”
“浑说什么!”觉罗氏留意到无瑕专注聆听的表情,厉声打断了瓜尔佳氏。瓜尔佳氏讷讷地闭了嘴,目光一转,正对着无瑕发间的翠翘。她面色微变,许久,咬了咬唇道:“呵……原来已经找到了?这下可算还我清白了。”
无瑕疑惑不解,待要再问,觉罗氏已挥手示意众人散去。瓜尔佳氏在济兰的陪同下很快便走远了。
又是翠翘……无瑕暗想,怎么纳兰身边的女人似乎都与这玩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无瑕回到杏雨筑,又问了些身边人关于那位蔡氏奶奶的事儿,整理着这些天的信息——
郑库的嫡配蔡氏是原江西巡抚、兵部尚书蔡士英的嫡长女。而纳兰性德原配卢氏夫人的母亲则是蔡士英的庶女,后嫁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为续弦。两位小姐待字闺中时似乎就十分不谐,无外乎嫡庶之别,嫡女看不起受父亲宠爱的庶女,庶女又时不时在家长面前争宠之类。两人先后出阁后并无太多来往,身为卢兴祖继室的庶女蔡氏在卢兴祖死后也很快过世,留下的子女来京城投靠亲戚。女儿卢氏便由与明珠交好的蔡家舅舅毓荣做主许给了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于是,这位卢氏未曾谋面的“东边奶奶”既是她的安布(姨母),又是她夫君的阿牟(伯母)。
无瑕想,蔡氏面对与自己一向不和的妹妹之女卢氏,想必是非常膈应的吧。她有点同情卢氏,似乎觉罗氏也不怎么喜欢她,不知道她当年嫁到府里来的时候是怎样一番光景,面对这样的大家族,又是如何谦恭礼让,随分从时的。相对那个墓志铭中的贤妻孝媳卢氏,那个娇扈任性的继室瓜尔佳氏反而更受觉罗氏待见。这也真是桩稀罕事。
不过,知道了蔡氏与卢氏的纠葛,无瑕心上的凶手名单又默默地添上了一人。只等那位蔡氏奶奶从关外归来,亲身领教她是何样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