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我们》温别晏

2、第 2 章

　　法庭上，原告方坐着憔悴又满怀恨意的吴国豪父母，他们的痛失所爱必须有个迁怒的对象，那个叫高敏的律师说的对，他们家儿子自杀并不是什么个人选择，完全是某个机构某个考试体制的错！何况如果赢了官司会有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反正已经人过中年的他们再生孩子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人要么忙着活要么忙着死，总得做点什么，闲着也是闲着。
　　而被告席上气定神闲坐着的正是那一天电视节目上的专家白沏，他代表“人综测管理中心应诉”并不是第一次。
　　这种官司势必旷日持久，不是一朝一夕能有个结果的，控辩双方走了一遍程序后，法官宣布暂时休庭。
　　白沏朝收拾文件打算离开的高敏笑笑。
　　高敏高冷地扯了扯嘴，并不十分领情。
　　白沏和自己这边的律师走过去，“高律师，又在这种场合见面了。”
　　高敏说：“难免的，我们事务所打这种官司有经验。”
　　白沏对她身后怒视他的吴姓夫妇礼貌友好地点头笑笑，回答高敏：“可惜你们事务所胜诉率并不高。”
　　高敏冷笑一生：“等着瞧好了。”
　　白沏说：“要不趁这个机会我们两方面做下来谈谈，总比打这种旷日持久的官司劳心费力的要好。”
　　高敏说：“不必了。也许人综测的官僚们觉得我们不过是螳臂当车，但是一个个案子地打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撼动你们这棵大树烂掉的根——我们是不会和解的。”
　　白沏对吴姓夫妇直接说：“二位是否乐意坐下来喝杯茶？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谈。虽然我不认为管理中心对令郎的死负有法律上的责任，但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我们也想表示下。”
　　吴父冷着脸说：“不必了！你不是说过，我儿子自杀，是自己想不开，是自己个人的事，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谈的！”
　　白沏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活着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吴父激动地说：“你再说我揍你！”
　　白沏摸了摸鼻子，示弱地说：“我理解你们二位中年丧子的悲痛心情，任何语言也无法弥补这种缺憾。所以我们管理中心有一个提议——可以为二位量身定制生子计划，当然一切在你们二位同意为前提。”
　　吴姓夫妇相视错愕。

　　吴母说：“我们今年都已经四十大多了，马上就奔五十的人了，你跟我说生孩子……哪那么容易？！”
　　白沏说：“技术上的问题您不用担心，别忘了人综测的初衷是为了筛选适合联合生殖的人。在这个星球上，关于生殖技术，人综测管理中心的水平您还是可以相信的。”
　　高敏插进来说：“别听他们的，我们打这场官司是为了公平正义，为了讨个公道。”
　　白沏说：“公道自在人心，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正义百年后看未必。所以真理还是留给一百年后的人来评估，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每个当下。”
　　高敏说：“就因为你们只顾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我们现在正走上一条不归路。你们人综测就是那群异形的皮条客……”
　　白沏的律师说：“当心你的措辞。”
　　白沏倒没有这么介意，仍旧努力游说动摇的吴姓夫妇：“二位可以再考虑下，有意向的话，随时联络。”他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
　　夫妇俩看了眼高敏，后者皱起眉头。
　　吴父还是把名片收下。
　　夫妇俩转身离开。
　　高敏狠狠瞪了白沏一眼，拎起公文包，打算离开。
　　白沏在她身后跟着，低声说：“谈完公事，再谈谈私事了吧。”
　　高敏说：“没什么好谈的。”
　　白沏还是好脾气地笑：“我毕竟是你哥，亲哥，怎么就跟仇人似的。”
　　高敏说：“立场不一样，屁股决定脑袋。”
　　白沏说：“你这周么还没时间回家吃饭吗？你都好久没回来了，爸都想你了。”
　　高敏说：“他说的？”
　　白沏说：“……爸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他心里还是在乎你的。”
　　高敏冷笑：“他只在乎那个异形！”
　　白沏说：“不要这么说，那个怎么也算是一家人……”
　　高敏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怎么不经常来看妈？”
　　白沏说：“饶了我吧，每次妈一看到我就只会骂爸有多差劲，从小到大我就是垃圾车也装满了。好歹，爸爸不会对你灌输仇恨。”
　　高敏说：“我长大了，会独立思考，我的想法不是妈妈或者其他什么人灌输的，是我自己用眼睛观察然后思考得出来的。对不起，哥，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还是少接触的比较好，如果被媒体发现我们一个破碎的家庭有这么复杂的关系，对爸来说一定是不可忍受的丑闻。”
　　说完这番话，高敏的高跟鞋沿着大理石的台阶快步走下去，白沏被抛在身后。
　　看着妹妹渐行渐远的身影，白沏手插在口袋里，深深叹口气，无能了为力。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对人综测和天人的态度立场而决裂，父亲投入到社会大融合的运动中，为此身体力行积极奔走；母亲带着妹妹离家，一直致力于朝人综测扔砖头。
　　在进入人综测供职之后，他就被母亲和妹妹视为政敌而不被待见，一家人渐行渐远。

　　白沏有时候想，他们家大概就是这个被撕裂社会的缩影，旧时代新时代的积怨深入每个角落，矛盾不可调和。
　　其实他虽然貌似和父亲走上同样道路，但是并非像他那样立场坚定。白沏只是随波逐流而已，他懒得反抗，也不觉得有必须反抗的必要。
　　反正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的，那样就一定比这样好么？

　　离开法庭，他一天的工作结束，去学校接放学的弟弟白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