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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华月 ...

  •   多年住惯的房舍,搬迁时竟依依不舍起来。

      “你要是喜欢,我挖出来找人帮你带走就行了。”身后的苍景看见庭前的若草色身影再次停下打包的工作瞭望庭园里的红色花朵,不禁出声。

      一花继续捆扎衣箱。“只是看看。搬到山里,这般要太阳的花只怕是不能种了。”

      “哪能那么娇气。本大爷偏偏年年种给你看。”已经变得沉稳的青年依旧狂妄的语言里掩藏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苍少爷说笑。您平日如此繁忙,那有时间侍弄花草?”一花又抱过一只衣箱,“您要是真这么做了,只怕老爷的病又要加重呢。”

      头上澄澈的夏日晴空一如往常。进了山,在阴湿的峡谷中只怕就难见这般的天空了。听说,院墙外的世界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改变,深山便一定是鬼族合适的居所吗?

      搬到深谷里的秋天,万俟老爷的病便开始加重。第一场冬雪来临,一花在院子里采摘被雪压弯枝条的茶花时被招入主室,才知他已是弥留了。

      “千景,以后风间家就交给你了。”携着室外寒气进入这件屋舍时,风间家的上一任家主正在完成他最后的责任。一花多看了几眼,被内干瘪皱缩的人形,已难辩当年在冲天火光中一骑而来的英气。

      “千秋,过来。千景,她是我给你选定的妻子,风间家的繁荣便交给你们了。”细若游丝的声音道出这个昔日豪杰的最后的权威。

      “这……不!”跪在另一侧的苍景踉跄站起。

      “苍景!”依旧跪得笔直的千景拽住了弟弟的裤裙。“我定会用纯血的血脉为风间家带来繁荣,这个混血,恕我不能考虑。”

      “千景,你明知……”

      “老爷。”安静跪在一旁的一花的声音很安静:“您许是记错了,我是辉城一花,您大约唤错了人。”

      还打算继续散布最后权威的老人,抬头便看见了一花那双平静的仿佛没有一丝波澜的黑眸。明明这份冷静与当年那个过于刺激的场景没有任何共通,但是他的视野里,却满满是那个以炎海做背景的红衣红眸的孩子。越来越明晰的场景里,火越烧越大,蒸腾的炎气使她的衣袂翻飞,乌发上也迸出赤色的火星,但那孩子却一直站在那里任烈火舔上她的袍袖。他想挪动脚步拉住那个孩子,却发现自己无法前进,亦无法后退。

      金色的妖焰肆虐,男人和少女双双消失在火海里。

      一花的眼神是那样平静,千景也是过了一瞬才发现她那样平静注视的人已经化为一滩轻尘。

      不知是谁推开的门,深峡里不曾见过的烈风携着冬日的飞雪傲然卷过。等平息下来,便只有蝉蜕似的锦褥蜷在压抑的房间中央。

      “哥!你怎么调了花酱去贺谷?她从来没拿过刀!”

      “苍景。”琥珀发色的青年放下手里的卷轴,拍拍自己弟弟的头:“战斗的本能源于我们的血脉,相信她。”

      “花酱又不是纯血。”

      “她需要一点时间。那天房里的人很多,在父亲留下那样的要求之后,族里的话很乱。”

      “是谁!我去打他!”苍景摸了刀便愤愤起身。

      “又来了。”千景揉揉眉心。“我马上要去萨摩解决我们最后的人情,你还怎么冲动,叫我怎么放心把族中事物交给你。”

      苍景又嘟着嘴坐回了原处。

      “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心性,脸快比上河豚了。”千景不禁失笑。

      “哥!~~~”

      “一花,我知道你在。”门外的不知火依旧语气温和:“这么些年,风间家必定没人真正看透你,但是我至少了解你。你并不需要族长夫人的地位,也不喜欢被人摆布的未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带你离开,一起去游览那些只在书上见过的美景。”听了听门内依旧寂静无声:“一个时辰之后,我就要跟千景大人一起去萨摩了,至少,在走之前给我个回答好吗?”

      几乎淡不可闻的叹息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屋内,倚门而立的少女抱住自己的双肩,缓缓滑落至地。春日清晨的阳光透过一旁陈旧的窗扇的缝隙,在少女前方的地上画出明亮的框线。

      贺谷的时光很喧嚣。大家会组成不同的队伍,或者做保镖,或者做佣军,有时还冒充忍者去探探情报。虽然作为纤弱的新人,出谷做任务的机会不常有,但是一花依旧过得简单而热闹。但不知为什么,明明这样充满人气的生活,却总是让自己联想到月岩的时光。

      “喂喂,据说千景大人在京都发现了失踪的雪村家千金。”

      “喔呀,那位姬君是叫千鹤吧?苍少爷和她的缘分还是不够啊。”

      “可不是嘞!不过,跟咱们老大家的缘分恐怕还没断呐,千景大人在追求她嘞。”

      “纯血的小姐怕是不乐意吧?先是弟弟,后是哥哥的,这种时候才该撑起雪村家的门面来。”

      “哦~~~咱们这样的就别瞎想啦,一个纯血的公主就算挑遍了也轮不到你这么个混血,再说,据说那位公主好像是失忆了呢,毕竟这么些年好像都是当人类抚养过来的。”

      “啊呀啊呀,真是可怜。”

      两个打水的下臣走远了,一花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青铜水罐早就被捏的改变了形状。

      “花酱你居然要回乡探亲?”主屋里的青年一脸惊愕:“你在贺谷呆了这么长时间,回来刚见一面就辞行?以前可完全没听你提过你家里的事情呢!”

      见一花沉默不语,苍景右手托腮:“这是害羞啦?哎呀,放心,当不了族长夫人,代理族长夫人的位置可随时欢迎哪,我这么好的条件可是有很多人考虑这个位置的。”

      “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想回去看看。”阶下的女子只是淡淡一笑。

      “花酱你……多久能回来?”看着那抹若草色慢慢走出大门,苍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看够了,我就回来。”

      “最多准你三个月!”村口的青年大声喊,又小声补充:“这次回来了,可一定要去看那些我种的花啊。”

      京都的月夜。新撰组屯所的墙上,琥珀发色的男子披着夜色的外袍,神色温柔地看着远处房间里的一抹纤细身影。

      不远处的墙根下,若草色的身影一个踉跄,倒在了她的女性同伴的身上。在站稳后,她与自己的同伴低声交谈了几句,摇摇头平静地离开。她的同伴恼火地原地跺跺脚,也追了上去。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在回程的路上,千姬冒火地抱怨:“既然在意就去追啊,我都替你着急!”

      “不,我不过是路过。”一身若草色旅装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别让他知道我来过。”

      “一花,你到底是谁啊?”纯血的姬君停下脚步,“别告诉你是混血,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混血被找上门,我宁可拆了御前村。”

      “不过是个小家出身,以前的名字早忘了。”少女的脚步甚至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

      没有目的的旅途比想象的更耗费时间。二蓝和葡萄染的绢的确很美,但是不是夹在书里的碎片,而是在信州的苍空下随风飘扬的长长旗帜;吸饱露水的菊花棉像极了冬阳下将溶未溶的白雪;青青的长满草的洼地,月夜时,草根的清水里会有游鱼接喋的声音,这是之前没详细写在书里的;清少纳言不喜欢梨花,想必是没见过满山梨树落花的场景,那种美丽,让人联想起月宫仙境;熊野的瀑布,气势惊人,但似乎有点野,失了韵味;城池下的水池里,苇花连成一片,远望却觉得整座城浮在了白云之上;常磐的森林很幽美,也许适合鬼族隐居?望月驿自己也去了,但是地理位置似乎没有月岩的社殿那般好。虽有更多的美好等着去发掘,但是,似乎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仍是某个暮春的金色池塘,以及那个笑的温柔的身影。直到苍景的急信到来,一花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走了大半的国家。

      “因为他在京都,所以罗刹的事情就该算在他头上吗?”在家族的会议上,苍景无力地质问,“我收到的消息是,雪村家的叛徒制作了那种没有尊严的东西,这一切和我哥没有任何关系!”

      “说的倒好听,你们两兄弟和雪村家姑娘的关系早就众人皆知了。”下面的某个家老出言讥讽。

      “弄不好那种丧心病狂的东西都是你们借着雪村家弄出来的。”

      “胡说!我哥那么为鬼族着想的一个人……”

      “他要是真的为鬼族着想,怎么会如此没有理智、没有尊严和道义,为了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新撰组?这时候鬼族的利益又放在哪里呢?”曾是千景左膀右臂的不知火出言讥刺。

      “阿匡……”看着昔日同伴冰冷的脸,苍景一时无言。

      “毕竟还是不能担当大任的人选呢。”

      “分家的岁少爷更加德才兼备,而且对我族的未来也有清醒的认识……”

      “我竟不知道,家主夫人在外,你们就一门心思地罢黜她的丈夫。”拉开的纸门处,穿着若草色旅装的女子纤细的身影几乎淹没在大量涌入的光线里,“亏你们还说人类斗争丑陋无比,两面三刀,结果自己转背就做了最好的注解,真是替你们恶心。”

      “胡闹!谁居然敢擅闯重要会议场所。”

      “你们上一任家主亲自指定的下一任家主夫人,那天在房间里的没有聋子吧。”一花神情自若地走上了上方的台座,轻巧地坐在苍景的身边。

      “你算什么,一个混血居然……”随即整个大厅都静默了。全体陷入不能动的状态的家老团,全部诧异地盯着上方那双诡异的红眸。而它的主人,甚至没有改变头发的颜色。

      “就算是混血又如何,用实力说话不是鬼族的规矩吗?我只不过是在重复你们刚才的行为而已。”

      夜晚的山坳异常寂静。某个走出村口的身影猛地一顿,下一秒,从那边的小路上转出一抹若草色。

      不知火先是愣住,然后轻轻的笑了。

      “族长夫人是来看一败涂地的丧家野犬吗?”虽然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不知火还是想开开只属于自己的玩笑。

      “今生可能无缘再会的朋友,要是送别都没有,岂不是太薄情。”一花缓缓走近,“还应该感谢你那封信。”

      “什么信我可不知道。”

      “苍景的性子,手忙脚乱哪能记得写什么信。换个名字也罢了,笔迹偏又拙劣。”一花递上一个布包:“临别礼物。嘴上说失望,其实你还是放不下。不过想离开村子,何必弄得这么大呢。”

      “这是游记?”不知火大概翻了翻手里的那沓白纸。

      “知道你以后肯定是要游走四方,这些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你想去看看也可以,我没去过的地方,就交给你去替我看了。”

      “结果离开了还是要听你的么。”不知火苦笑,“劝你也趁早,说是隐遁,又能逃到什么时候呢。”

      “最后的谢幕,总需要观众吧?”

      “啊啦,本想拐跑辉夜姬,最后还是要单身上路啊。”不知火将书册放进背囊:“回去吧,里面一会要是找不到族长夫人,我可走不成了。”

      “哪里有什么辉夜姬,不过是只扑火的蛾子罢了。”

      “花酱~”苍景抱着一摞文书走过来,坐在一花的身边。

      “都说了要叫我辉夫人的,”一花向外挪了挪:“虽然是廊下,被那些人看见又要说闲话了。”

      “让他们嚼去,我难道还怕了那些老东西不成,早就该打一顿了。对了,花酱明天有空吗?我知道一个地方的花很漂亮哦。”

      “苍少爷,比起看花,您必须尽快接手这些事物,在千景大人回来前守护风间家。为此,我已经无路可退,请你也拿出相应的觉悟撑下去。”一花调整为正座,看进苍景的眼睛:“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桩足够合适的纯血联姻对您、对风间家的重要性。虽说千鹤小姐的事情很可惜,但是略逊一些的纯血女子还是有的。”

      “为什么连花酱也这样说,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直挺挺地倒在纸堆里的苍景吓坏了庭院中的下女。

      “把苍景少爷扶回去。他累晕了。”一花站起,还未消褪的红眸扫视四周。

      “是,辉夫人!”

      雨夜。

      一乘小轿停在风间宅的偏殿。

      “辉夫人。”两名抬轿的青年鬼低头行礼。“全部结束了。”

      “千鹤小姐呢,怎么没跟来?”一花推开轿门:“为了谢幕,也不该这样费力演出。这是?……”

      “这是大人临行前特地从苍少爷那里要来的。”黑衣人指向昏迷的青年手中依旧紧攥的夜色外褂,“大人曾说这是他的保护神,都这样了千景大人还这般小心地护着,看来大人真的很在乎苍少爷呢。”

      “是啊。”一花微笑:“回来就好,快去请源医生和苍少爷过来。”

      “是。”

      “等一下。”一花又叫住了已经退到侧门的两名下臣。

      “是,夫人。”

      “见了苍少爷记得告诉他,花很漂亮。”

      “花很漂亮?”

      “是,你们就这么告诉他吧。”站在廊上的若草色身影挥了挥手。夜色中,那抹碧色苍白孤独的可怜。

      那是风间家的人最后一次看见辉城一花。等到苍景等人走到侧殿时,房间里只有伤势基本痊愈的依旧昏迷着的千景,和一封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信。

      “觉得好看,要亲口说出来啊,笨蛋。”总是有点没心没肺的苍景抠着信纸的边缘,笑出了泪。

      满满的五张纸,谈到了庭园的新草,谈到了苍景未来的婚姻,谈到了千鹤,却没有谈及千景,也没有谈及离别。辉城一花这个个体,便悄无声息地从风间家抽离。而山谷之外,最后的谢幕已经完成,在新时代开始的同时,鬼之里也向外界关上了自己的大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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