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味》沈浓浓

6、第六章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这个二十岁左右的俊雅男子自称木子信，陇西人，前来游山玩水时遭遇决堤，与随从走散。
　　衣俊扬见病人苏醒，很是高兴，交谈数句，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十几岁的少年似乎遇到了自己的偶像，成日子信兄，子信兄的挂在口头。
　　“今日射中的珍珠野鸡，炖了汤给子信兄补一补最合适不过了。”衣俊扬刚刚收拾完一只野鸡，放到灶台上，期待衣仙一显身手。他小麦色的脸庞神采飞扬。衣仙想，大概是在这穷乡僻壤呆久了，小小少年难得一见这样博学多才，姿态风、流的人物。
　　“不知子信兄在病中吃不吃得惯这腥膻味浓重的野味，上次说到的去腥膻味的根我已经挖来了，在溪头洗净，妹妹你看如何用。”衣俊扬又把一束开着白花的草搁在野鸡旁边，衣仙一瞧，竟然是野山姜。那雪白的姜花，掐了一把，生姜甜辛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个，味道会更上一层楼。”衣仙高兴的说道。
　　衣俊扬听到到妹妹的答复，心满意足的点点点头，转身又去他的子信兄谈天去了。
　　衣仙起先还觉得这个健硕沉稳的少年非常成熟老练，但是此时和深藏不露的木子信相比，天真和烂漫显露无疑。
　　衣仙下馆子吃过很多回野鸡，现代流行各类土菜馆，味道很是鲜美，不过亲自烹饪还是第一次。
　　足足炖了约摸两个小时，衣仙自认为“惊才绝艳”的珍品鸡汤才炖好。
　　“姊姊，你这鸡汤香飘万里，真是馋人，我守在这灶边可辛苦了，肚子饿得很。”小松脆生生的说道。他眼巴巴的瞧着衣仙忙前忙后，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衣仙笑嘻嘻的装了一小碗底鸡汤，递给他，说道：“来，帮姊姊常常味道，咸淡如何？”
　　小松高兴的双手捧起那只小碗，仰头喝掉，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说道:“够了，够了，味道真是好极了，俊松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姊姊我们快点开饭吧。”
　　衣仙知道他惦记锅中的肉，只是家中有客人，小孩子需要从小教育礼节，要一同上桌才可以吃。
　　爷爷在竹屋的石板地面上支了一张小几，铺着一张席子，一家人便席地而坐。
　　衣仙琢磨着这也许是初唐时的习俗，桌椅在那时候还为流行吧。
　　好在今日天气干爽，这样坐在席子上，只觉得凉快，也不觉得潮湿，若是春日下雨天，石板上必定浮着一层水汽。
　　家中没有那么多碗筷，爷爷忙活两日，削出几只竹碗，细细的打磨好光滑的碗沿，还雅兴大发，在碗身上刻上福禄寿等字和梅兰竹等笨拙的图案。这爷爷真是可爱。
　　衣仙便是捧着这样一只竹碗吃饭。
　　“穷乡僻壤，粗茶淡饭，子信兄莫要嫌弃。”衣俊扬说道。
　　爷爷和长兄同客人客气了一番，还是爷爷先动筷子，众晚辈才敢夹菜。
　　“好吃，好吃。”爷爷一口气喝完一小碗鸡汤，赞不绝口，说道：“仙儿的厨艺又长进了。”
　　“仙儿上次烹饪的鸡汤为兄还记忆犹新呢，这次为何做得如此好吃？”衣俊扬一边问一边夹起一大块鸡肉。
　　起先餐桌上待客的浓重严肃又客气的氛围，被对美味的好奇一扫而光。
　　“以前大概是整只鸡直接放在锅中加水和调味料一起煮出来的吧。”衣仙根据小松的口气，推断出小衣仙一贯的做饭风格，说道：“我先将鸡斩成小块，在热水中焯水过一遍，沥干之后加野姜片在热油中翻炒至金黄色，然后才加水大火炖片刻，香气四溢时，再小火慢炖了一个时辰，蘑菇和木耳是慢炖中途加进去的，大火滚烫之后继续转小火。最后才加入加盐粒，所以才能保持肉质鲜嫩不老。”
　　“这做法如此复杂，仙儿真是舍得花心思。”爷爷惊讶的点点头。
　　“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子信微笑着看着衣仙说道。
　　衣仙在席间一直在琢磨这个人，衣家的爷爷和哥哥餐桌礼仪讲究极了，端碗拿筷像是做戏一般，而这个子信，虽然左手不能动，看上去却简直像个王子。
　　他待人接物使人如沐春风，有种天然的风范和贵气。这样的人，即使面孔上抹上黑泥，穿上乞丐的褴褛衣，别人还是能看出他是个王子。
　　蘑菇真是嫩滑啊，衣仙想，汤汁也浓郁，肥肥的野鸡在煎炸的时候已经炸出许多油，被她盛出，预备以后炒菜用，所以炖出的鸡汤浓而不腻。
　　鲜蘑菇吸饱了汁水，咬一口，汤汁四溢。蘑菇的鲜和鸡汁的鲜，简直是绝配。
　　鸡肉也肉质紧实，好不容易炖化了，雪白的一丝一丝散开来，沾着浓郁的鸡汤，甘甜鲜美。
　　子信笑吟吟的眼睛，被据案大嚼的她刻意抛之脑后。
　　小松只吃饭，不说话，嘴巴可忙了，一顿饭吃完，案前已经堆积了一大堆骨头。
　　“啊，我站不起来了。”小松仰坐在竹席上，一个劲的揉着圆滚滚的肚子。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夜，繁星缀满深蓝色夜空，衣仙一抬眼就被深深的震撼到，现代都市极少能看到这样清晰的夜空。
　　一颗流星划破夜空，衣仙双手合十，许下一个心愿。
　　望双亲不要悲痛，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还有张哲宇。
　　衣仙缓缓睁开双眼，但愿自己不要忘记他的模样。
　　衣仙一转身，发现木子信隔着小窗看着她。
　　夜色里，这个美人的俊美又多了几分神秘。
　　衣仙怀疑他有外族血统，眉目深刻，身材高挑颀长。
　　他的眸子在月色里熠熠发光。
　　“仙儿姑娘，相信神灵么？”他坐在窗前的竹床上，仰望窗前的星空，问道。
　　“不大相信，也不全然不信。”衣仙说道。
　　“你许下什么愿望？”他似乎有些好奇。
　　“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衣仙笑着答曰。
　　“可有什么其他的愿望，是可以说出来的？”
　　“金银财宝，乘龙快婿之类的么？”衣仙笑嘻嘻的反问道。
　　这人略微一怔，没想到衣仙会如此回答。
　　“这些都非我所求。”衣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姑娘所求为何物呢？”子信问道。
　　“自由，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广阔的人生，大约便是这样吧。”衣仙说道。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追求什么，不过，出身农家的女孩子，寒窗十余载，不过是为了可以不依赖家庭，凭一己之力，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极少有女子有这样的情怀。”子信感慨道。
　　“不，我相信不论何时何地，这样的女子都是极多的，只是，未必人人敢为此付诸行动。”衣仙说道：“生而为人，太多顾忌，这亦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