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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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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园被禁严了,听说是大少爷得了一种了不得的怪病,这病还会传染的,据说原本在大少爷跟前伺候着的红梅就因为染上了病咳了几天竟然就这么去了,是啊,怪不得近几日没瞅见她呢,于是府里人口相传,更是少有想作死靠近的,园里也重重把关,只许出不许进,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柳氏最先得知这个消息时,只是嗤笑一声,对不轻易回家的李怀远说:“瞧瞧你那好父亲,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厉害,只不知道那真正得怪病的到底是哪个!”
李怀远碾碾茶盏,轻轻淡淡的开口:“母亲,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父亲做事自有他的思量,如今这般形势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好的。”
柳氏沉吟片刻,笑着说:“倒也是,枉我曾经还如临大敌一般待他,险些害他一命,如今你父亲既出了手,我们母子也能真正的放下了心,李家的将来只会托付在你身上了,那个孩子……哎,也真是命苦的很,罢了,往后我也不再难为他了。”
李怀远轻笑,“不过也只是个伶人娼优般的角色罢了,值不当母亲费那些心思的。对了,母亲,前两日舅舅说西北边境有异,想着人去探查一番,我想跟了去历练历练,舅舅也觉得可行呢。”
“这些话不必和我说,去请示你父亲即可,你总是要长大的,你父亲如今势大,待到日后,整个李家的担子少不得要担在你身上,我纵然再不舍,也心知留不住你,只是你要记得,不管你走的再远,也千万要为了我保重身体。”转头向婢女道:“翠儿,将上次我从静庵寺求来的平安符取来。”
“是。”
然后拍着李怀远的手背,“母亲在家里你自不必忧心,只要你平安无事,如今我只记挂你,其他我也懒得再争些什么了,且看着他们闹吧。”
书房
李骞最近做事总是走神,折子没看两本,精神就开始恍恍惚惚,有时候拿倒了仍是不自觉,连成叔在旁侧的故意咳嗽提醒都收效甚微,没办法,成叔只好出言好意提醒,李骞这才回过神来,“哦?哦。”然而没过一刻钟就又故态复萌了,等李骞来来回回折腾半天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就随手将折子一扔,问成叔:“慕知怎么样了?醒了吗?”
“醒过了,可又躺下了,这几日总是睡睡醒醒的,找了大夫来看,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可就是没精神,连饭也不肯多吃。”
“我去看看他。”
“老爷!”
“怎么?”
“这。。。怕少爷现在不想见您啊,您去了事情指不定要往更糟的方向去啊。“成叔吭吭哧哧的说。
“难道我以后能再不见他吗?既然不能,迟早都是要去的,又有什么关系?”
“呃。。。老爷说的也是。”
其实作为一个小人物是很痛苦的事,当然这种痛苦并不是说没有钱能买一些奢侈品啊,或者说是买不到更好的享受,毕竟不论怎样这都属于一种生活方式,甚至于连归隐山林的人都能自得其乐的快活度过大半辈子,这里的小人物是指没有自由,对,没有行动的自由,没有选择的自由,被强施与的息怒和爱恨,连情感都被别人拿捏是一件非常憋闷的事情,特别是当这个人安安稳稳的生活了十多年,自以为马上就可以快意天下的时候,李骞的行为不吝当头棒喝,不管你想怎样,你要什么,你得听我的,任我为所欲为,否则,等待你的就只有无休止的囚禁,这些一切都让慕知觉得胸闷,如鲠在喉,咳不出,咽不下,连每次呼吸都会刺破喉咙,流下鲜红的血,他想逃离这个牢笼,然而即为牢狱,就不会随便使人轻易逃开,也只有像鸵鸟一般,将头埋在沙子里,只假装将这一切当做没有发生过。
进了园子,李骞和成叔就有一种感觉,冰冷和沉默,仿佛一夕之间从三伏天转到了三九天,寒冬腊月的,看不见的冷风吹得人刺骨的疼,万物皆寂,只留一片萧条,过去每次跨入这个大门的时候那些活泼的笑闹声仿佛还在昨日,然而也仅在昨日了。
李骞心里叹了口气,然而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要说什么变了,也可能是将脸上的一丝暖埋藏在了心理。成叔悄悄看了看李骞的脸色,想说什么,又摇摇头作罢了。
其他下人对这件事都不大晓得,只以为自己家的主子一夕之间不受宠了,老爷看来是真的要抛弃大少爷了,连软禁都能用上,可慕知周边的两个人是知道的,纸里包不住火,李骞既然那么做了,就肯定要找牢靠的人来负责善后,知道事情的人越少对慕知就越发安全。嬷嬷李骞是没有说的,她也年迈了,要她在伺候着慕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李骞从心里也不想让她去往深里究,毕竟她还记得她以前的主子,那种仿佛将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层层剥开来看的感觉,李骞由衷不想再经历。嬷嬷也是识时务的,知道自己在李骞面前老是勾起一些不好的情思,也就刻意少在他面前出现,躲了这么十多年,战战兢兢的,总算是等到慕知长大了,再由李骞这么不经意的一提出府的事,嬷嬷自然就同意了,其实李骞对她不薄了,专门寻了一个小院落给她,还附上地契,也可保她一家老小不用辛苦度日了,她伺候慕知这么些年,自然舍不得他,跟他辞别的时候,两个人想看两不厌,都是眼泪汪汪的,仿佛要冲出一条瀑布来,李慕知心里一万个舍不得,可又开不了口留她,对啊,嬷嬷留在自己身边能混出个什么来,现在出府李骞还能送来一纸房契,慕知落寞的想,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就亏欠的很,于是就心里痛着,牵挂着,就放开了嬷嬷的手。看着嬷嬷背着包袱离开的背影,慕知有些沉郁的想,自己身旁所有的亲人,总是会这样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他,既眷恋着他,又会朝着新的生活马不停蹄的奔去,只有自己永远在同一个地方,做着相同的事,看院子里的花开花落,永不停歇。他们都在年轻着,而自己却要老了,这真是莫可奈何的事。
此时,徐叶在门口候着,这小子闹的时候特别闹,然而静下心来的时候也是真正能隐住事的,看见李骞来了,徐叶微微地下了头,唤了一声老爷,很谦恭的姿态,然而李骞能看出他垂下的眼帘里一瞬间迸发出的如冰凌般凛冽的恨意,仿佛下一秒就要投掷出来戳破他的喉咙,可是他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身体僵硬着竟硬是忍下了,李骞不由觉得好笑,对他也多看了几眼,心知他是能真正护着慕知的人也就由他去了。
撩开帘子,慕知竟然醒着,拿了靠枕靠在身后,玉珏正端了茶盏来,听到脚步声,玉珏躬身,慕知往李骞这看来。其实看见李骞,慕知心里就很怕,怕的要发抖,可是他给自己壮胆子,竭力隐藏住这种不由自主的表现,脸庞都苍白的透明,头发显得越发的黑,往日鲜活的慕知仿佛被府里的流水稀释了一般,他垂下头,轻轻唤了一声“父亲“。而随着这声父亲,屋里的其他人都散尽了。慕知看着玉珏退出去的背影,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留住她陪在自己身边,可是终究是低下头来,玉珏似是有感应,临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么一具孱弱的身子,终是狠狠心离开了。
李骞看着他脸下覆盖的大片的阴影,大笑出声来,明明心里怕的要命,却偏要逞强,硬要撑出一片天来做什么呢?就像以前那样,亲昵自己,寻求自己的庇护不好吗,那些要求李骞很想要也很容易给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强撑着这一身傲骨,偏偏什么都摆脱不了,硬生生的将自己熬成了惊弓之鸟。慕知听到这声笑,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下,嘴唇哆嗦着,眼睛睁得不可思议的圆,直直的盯着李骞,做出警戒的防备姿态。李骞没有在意这些,就那么大喇喇的走上前去,将他搂在自己怀里,遏制他慕知要退到墙角的心思。慕知的头发一如既往的柔软,就像小时候一般,这方面很像他的母亲,想当初自己也对她的一头浓黑柔韧的发丝爱不释手,但是他母亲很强大,这不是指体质,而是内心的坚硬,李骞知道那是源于一个有力的家族,本来也应该是慕知的,可是这个家族与慕知除了血缘关系之外再无瓜葛,慕知被认识他的所有人流放了。因为孤独,因为拥有的本来就少,慕知有一种神经质,看着自己身边的所有被人一点一点的拿走,犹如自己的心被一瓣一瓣的剥开,连尊严都不在了。
人生而为人,连赖以生存的自尊都不在的话,与世间万物又有什么区别?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慕知一直在问自己,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在心里看不起自己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坚持着这么痛苦的活着呢?他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