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长歌》苏濛

14、第七章 永安

　　海边架起了三丈高台，一脸苍白的誊紫依被绑在高台之上，底下架起了枯木干柴。

　　朱莞扶着越老夫人站在台下，一脸毒辣。那日在越府作法的胖瘦假道人也在，此刻正不遗余力的鼓动着愤怒的百姓，也不知收了朱莞多少黄白之物。越老爷子爱莫能助，只能唉声叹气的站在一边。越韶离一身蓝衣，不过一晚便满脸消瘦。他冲上前想要救誊紫依，却被人死死拦住了。

　　他苦苦哀求父亲道：“快放了依依，爹爹，依依会痛痛，阿离也痛痛。”

　　越老爷子老泪纵横，拽着他道：“儿啊，她是妖，会害了你的。”

　　越韶离摇头：“依依不会害阿离，快放开依依。”他努力挣扎，哭泣呐喊着让人放开他，却反被死死的按着跪在地上。“你们是坏蛋，你们都是坏蛋，快放开依依。”

　　消失了一夜的越韶英和长欢忽然出现，越韶英一鞭子抽开抓着越韶离的人：“快放开我弟。”

　　越韶离哭着跑向绑着誊紫依的高台，朱莞见了大惊失色，急忙从渔民手中夺过火把，丢向枯木干柴。干柴遇见烈火，如腾龙一般迅速缭绕，烧着崩断的枯木噼啪作响。

　　“朱莞，你这贱人。”越韶英呲目欲裂，举起藤鞭抽了朱莞一道。朱莞吃痛，恨恨对着渔民道：“越家大小姐要救这妖孽，你们还不快快拿下她。”

　　此时，越韶离那呆子却冲过重重烈火，爬上高台来到誊紫依面前。带着哭腔解着捆绑誊紫依的绳子：“依依，跟阿离回家，他们都是坏人，欺负依依。”

　　誊紫依温柔的摇了摇头，轻声对越韶离道：“阿离快回去，这里危险。”

　　越韶离抿着嘴，固执的摇头，低头解着绳索。

　　越韶英虽厉害，但对手是无辜的渔民她也不能下重手，因有着顾忌，便被众多扑来的渔民缠住了。长欢习的都是降妖除魔的本事，对着一众渔民，也乱了手脚。越韶离被高台之上的浓浓烟雾呛的狼狈不堪，衣袍长发都被火燎燃了，却嘴里喃喃道一定要救这誊紫依。

　　我看了看旁边的沈域，道：“这热闹不好看，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

　　沈域轻笑点头，随手捏了个诀印，招来一大片滚雷云雾。

　　一阵大雨倾盆而下，浇熄了熊熊的大火，在众人手足无措之下，沈域带走越韶离和誊紫依。

　　这处是越韶英连夜整理出来的越家旧宅，我们一行暂时住在此处。

　　誊紫依虚弱的厉害，怀孕已经消耗了她半数的体力，月前被无知的朱莞在她的藤蔓上砍了几道伤痕，还未将养好如今却到处颠簸。

　　凡间说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

　　确然如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誊紫依生下一个女孩儿。因是早产，小孩长得皱巴巴的，但是眼睛却清澈见底，黑白分明与越韶离长得一模一样。

　　名字是誊紫依早就想好的，若是男孩就叫越风，女孩就叫越月。

　　越韶离抱着与萌宝差不多大的小月儿，笑的呆呆傻傻的，一整日都合不拢嘴。

　　我问沈域：“这誊紫依还有几日可活。”

　　窗外夕阳划破天穹，残霞如鲜血染就。

　　沈域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生不应凡世，死不入轮回，生死与她而言，并无分别。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余下的都是留不住带不走，也就无须强求。只是可惜了这美妙的夕阳如画，再也见不到了。”

　　风起了，月亮高高挂起。

　　朱莞带着胖瘦道人与一群百姓出现，一脸得意。百姓抬着一株紫藤花树，细看，竟然是越府西苑那株重瓣紫藤。

　　誊紫依把越韶离弄晕了，将哇哇哭泣的小月儿放在他怀中，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脸色惨白，却貌美依旧。晚风轻吹，她的紫纱广袖在月下飞舞，飘渺如画。重瓣紫藤是她的本体，如今花枝被斩断，残花被风卷起，在整个永安飘洒，犹如落了一阵紫藤花雨。在月下，在风中，翩翩纷飞起舞。

　　朱莞身旁的瘦道士手执桃木剑，指着誊紫依道：“这树紫藤便是这妖孽的本体，只要烧了紫藤，便能除去这妖孽。”

　　她望着所有的人，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脸，那一张张脸写满，或愤怒，或惧怕，或无奈，或是悲伤。最后落在眼中蓄满仇恨的朱莞身上，檀口轻启：“我死后，你帮我好好照顾他。”

　　朱莞愣了愣，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她轻轻一笑，眸子里映着天上虚无缥缈的月光。“他喜爱吃清淡的食物不喜辛辣，他喜爱绸布衣裳，天冷了别忘记帮他加件披风。他笑的时候不一定是因为开心，他真正开心时，唇会抿成一条线，耳根通红，这里也会有个酒窝。”她碰了碰自己右边的唇角，顿了顿，将自己从那温馨甜美的回忆中拉出来，缓缓道：“他怕黑，怕孤单，晚上他回家时别忘了点一盏灯在门口接他。别惯纵他，也别欺负他，别让他皱眉，他皱眉的样子不好看。你好好对他……好好爱他。”

　　紫藤树被点着了，莹莹火苗擦过枝叶，燃起一串串花瓣。

　　誊紫依跪倒在地上，发丝尽乱，浑身滚烫，撕心裂肺的哭叫响彻天际。那烈火逼得她离开了那具被她附身的□□，化出一道浅影跪伏在地上，藤萝从她的衣裙下伸展出来，攀着地上的石板裂缝，掀起一阵飞沙走石。百姓见了，俱都惊恐叫道：“妖怪，真的是妖怪。”越韶英趴在长欢怀中，一向刚强的她也被这光景折磨的嘤嘤哭泣。

　　一直昏睡的越韶离不知怎么醒了，从屋里冲出来，靠在门上望着地上已经腐败的誊紫依的尸首，再看了看那紫藤花妖，痴痴道了句：“你是何人？”

　　躺在地上的紫藤花妖抬头望了一眼越韶离，眼中带着颤抖。

　　越韶离一步一步走向她，看着她的痛苦的眉眼，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在哪儿呢？嗯，想起来了，是在我的梦里。我曾日日夜夜的梦见你，你是……”他晒然一笑：“依依。”

　　洗尽铅华的过往，天上的风月早已随着流光骤变。她换了摸样，他却依旧认出了她。

　　与他来言，人也罢，妖也罢，他爱是只是她，也就是她而已。

　　这时，永安城东出现千尺更迭的巨浪。仓惶奔逃而来的渔民指着海岸道：“海怪爬上岸了……”然后被吓得昏死过去。

　　越韶离脱下那身宝蓝衫子，想要扑灭紫藤树上的火。紫藤花妖拦住他，对他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快死了……”

　　越韶离的手被如毒蛇的火苗扫过，烫的皮肉兹兹响，双手鲜血淋漓，却依然不停手。

　　海怪引来洪水，冲毁房屋，所有人都惊恐的往高处跑。越韶英抱着小月儿，拉着越韶离让他快走。越韶离看了眼身影越来越淡的紫藤花妖，坚定的摇头。

　　紫藤花妖看着那还在大肆破坏的海怪，飞奔向它。她身下的藤萝延伸张开，如一个大网，捆缚海怪的手脚。海怪被她拽倒在地，剧烈挣扎发出阵阵咆哮。藤萝渐渐崩断，她快支持不住了。

　　沈域挥着墨玉骨扇，我抽出辟邪剑，长欢用灵力筑起一道结界，将海怪和紫藤花妖一并封锁，送到沧海的上空。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越韶离，抛出一个藤蔓圈起他，将他带至自己身边。

　　那个吻，仿若沉淀了千年的岁月一般冗长。

　　她的唇中逸出两道青影，那是她阴差阳错下得他的一魂一魄,如今，她要悉数还给他了。只见那两道魂魄在空中盘旋一阵，然后飞入越韶离的身体。

　　他素日呆傻的眸子变得渐渐变得清明，俊逸如风，光华如月。她笑了笑，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然后在他还未回过神中，轻轻推开他，用着最后一丝的法力，将他平安送到地面后，化成了漫天的紫藤花瓣。

　　海怪被封印，沈域将它丢进沧海深渊。

　　天际破晓，一切归于平静。

　　也不知为何，那紫藤花妖明明将魂魄还与越韶离了，可是他却整日疯疯癫癫的逢人就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紫色长裙的姑娘，她唱歌很好听，笑起来很好看。

　　我问沈域：“那日你为紫藤花妖医治，她对你说了什么？”

　　沈域望着手中的半截折断的紫藤花残枝，没回答我，静静的走向越府的西苑。

　　很久之后，我在沈域的记忆里看见那时候的场景。紫藤花妖对沈域说：君上，我没有人心，他们说我不懂情爱，可是我看见他高兴我也会高兴，看见他难过我也跟着难过，这算不算情，算不算爱呢？

　　不过那时，我已经位列仙班。

　　而沈域，却已经死了。

　　永安，愿君永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