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儿潺潺》鬼葳葳

33、第三十二章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
　　男子白皙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琴弦，伴着轻柔的琴声，他缓缓地低吟着。微风轻拂起他的白衣，衣袂飘荡，所见之人无不为之怦然心动。
　　忽然，箫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与琴声相和。男子微微一笑，似乎丝毫未感到困扰，拨弦的动作熟稔依旧。
　　两人合奏完一曲，男子这才缓缓开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你宁可我不回来？”低沉的男声闲闲地飘出，显然，吹箫之人并不急着现身。
　　“你不回来自然甚好。”白衣男子也凉凉地出声，同时利落地出手掷出一杯茶。
　　男子接茶便仰头喝下，“好茶，谢了！”
　　“茶，我下了毒。”白衣男子再度开口。
　　“是吗？那正好。”男子轻笑着自围墙上飞身而下，“反正生死早已与我无关。”
　　“你答应了蓝沁溟，你不会死的。”白衣男子抬眼瞟向来人，冷声提醒着。
　　“但那并不包括——被你毒死。”对方并不以为意。
　　只见那人一身青衣，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银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不是宇文澈又是谁！而抚琴的白衣男子，居然是白楚晨！
　　宇文澈笑着在白楚晨落座的石桌前坐下，不客气地拿过桌上的茶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你不怕我真的下毒吗？”白楚晨问道。
　　“你不会，因为你跟我一样，我们都不是会轻易成全对方的人。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宇文澈说着，又喝完了一杯茶。
　　“如果哪一天，我变了呢？”
　　“那我会替你高兴，因为，你终于想通了。当然，我也会为自己高兴，因为，我终于解脱了。”宇文澈笑得真心。
　　“那你想都别想！”白楚晨冷冷瞪他一眼，“你得留在这世上和我一起受罪。”
　　“这是报复吗？真是恶毒啊！”宇文澈真想对自己的遭遇鞠一把同情泪。
　　“唉，算了，大爷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醉仙楼用午膳啊，仇人？”宇文澈微笑着发出邀请。
　　白楚晨缓缓起身，足尖轻点，一个纵身便从围墙飞掠而出，整个过程甚至没瞧宇文澈一眼！
　　“请客的人好像是我吧？”宇文澈轻笑着自言自语道。语毕，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飞身追了出去。
　　醉仙楼，全宛阳城最著名的酒楼，以醉仙鸡著称。当年，蓝沁溪虽死，但在宇文澈的执意要求下，蓝昊翾仍是允了他做女婿。于是，五年来，宇文澈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晓风山庄。他说，溪儿虽然不在了，但宛阳城大宅中的老老小小始终都是她的一份牵挂，她想做的事他会帮她达成。
　　“这么快，五年就过去了呢。”望着街景，宇文澈感慨地说着，“许多事情都变了，但这里还像当年一样平静安逸。”
　　二人挑了二楼一张临街的桌子坐下，仅点了一盘醉仙鸡和一小壶酒。白楚晨向来不多话，相处了这么久，宇文澈也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所以，每当二人在一起，率先开口的总是宇文澈。有时，白楚晨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上两句，但大部分时候，情况会变成宇文澈在自说自话，对此，他倒也习以为常。
　　“五年，真的会改变许多事。”见白楚晨没有出声的意思，宇文澈径自说着，“就像我，如果是在五年前，你这样对我爱答不理，我恐怕早就一拳上去甚至是被你气到怒火攻心而亡了，可是现在，我竟然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所以……”
　　“所以，你变了，是吗？”白楚晨不客气地打断了宇文澈。
　　“你终于肯说话了吗？”宇文澈笑得颇为无奈，“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猜错了。我想说的是，所以，我进步了，成熟了。”
　　“哼，幼稚。”白楚晨不再多言，自顾自地拿过酒壶喝着。
　　宇文澈静静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许久，他以竹筷轻叩酒杯，缓缓地念着：“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白楚晨抬头狠瞪他一眼，“你是故意要影响我用餐的心情吗？”
　　“唉，我还真是命途多舛啊！我到底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会误交你这样的损友！”宇文澈一脸伤心的表情。
　　“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白楚晨冷哼一声，“你永远都是我的仇人，别忘了。”
　　“是是是！”宇文澈摇头叹气。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
　　“为什么不杀我？我知道原因并不是你嘴上说的那样。”
　　宇文澈没想到白楚晨会主动开口，“怎么突然对那件事有兴趣了？”
　　“回答我！”
　　“很简单，因为，在爱情中遍体鳞伤的感觉，你比我体会得更加深刻。”宇文澈实话实说。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白楚晨怒道。
　　“那不是同情，那更像是一种……嗯……”宇文澈思索着应该如何形容，“惺惺相惜！”
　　“是……吗？”白楚晨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过显然，老天爷并不允许二人沉默太久，因为——
　　“站住！”男孩稚气的怒吼声远远传来，这使得二人不约而同地朝街上望去。
　　“臭小子，你想干吗！”被追赶的大汉边跑边喊着。
　　“老头，快放下她！”男孩的声音愤怒依旧。
　　“她是我女儿，我凭什么交给你！”大汉理直气壮地说着。
　　“你胡说！”男孩气极，脚下运劲，一个箭步便飞扑向大汉。顿时，两人摔作一团。
　　这时，楼上的宇文澈二人才看清，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只是，他应该是一个小和尚吧？因为，除了和尚，没有人会把头发剪到他那么短！
　　“快把妹妹还我！”男孩未等大汉爬起来，便死死抱住他怀中的一个“东西”要往回抢。
　　原来，大汉怀中的“东西”竟是一个熟睡中的小女孩！看起来，女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但她生得惊人的精致，宛若观音像中走出来的童女一般！
　　“你这小和尚，乱说什么！我带自己的女儿回家，要你多管！”大汉仗着身体优势，根本不把男孩放在眼里，“大家给评评理，他一个小和尚，硬要抢人家家的闺女，这是哪里的道理！”见路人越围越多，大汉忙喊着要人评理。
　　“谁说我是和尚！”男孩急道。
　　“你不是和尚？大家说说，他是不是和尚！”大汉咄咄逼人地怒瞪着男孩。
　　“是啊，的确是和尚。”众人纷纷表示对大汉的赞同。看着大汉一脸得意的奸笑，男孩却只能心急而不知如何替自己辩解。
　　“寒哥哥不是和尚哦。”软绵绵的童音突然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大汉僵在当场，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中，“你……你……”见怀中的女孩正对他甜甜地笑着，大汉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寒哥哥！”女孩从大汉怀中挣出，欢快地扑向男孩，“寒哥哥，那个叔叔的衣服臭臭的，我不要和他玩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当然好。”男孩刻意大声地回答着，随后，他得意地看着大汉。
　　“你……女儿，不要胡说，快跟爹回家！”大汉急得冷汗直冒。
　　“谁是你女儿？”女孩不悦地嘟起了小嘴，“寒哥哥，我告诉你哦，这个叔叔好笨，他有拿针扎我的脖子，结果都扎不对穴位，他真笨对不对？”女孩天真地笑了起来。
　　“对啊，他还真是笨——啊——”男孩怒瞪着大汉，恨恨地说着。
　　“原来真是他抢了人家家的孩子啊！”
　　“就是就是！”
　　“我就觉得他不像好人！”
　　路人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引得大汉冷汗涔涔，但他还不服输地做着困兽之斗。
　　“丫头，你不要胡说！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什么，叔叔是看丫头你一个人，怕你被坏人拐了，这才想把你带回家。”
　　“可是叔叔你刚刚明明还在自言自语说，只要把我卖了，你就能赚一大笔钱了！”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无辜地说着。
　　“你……你刚刚明明被我迷昏了，你么可能听到……”大汉想也不想便冲口而出，话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他竟然要卖人家孩子！”一名围观的妇女大叫着。
　　“叔叔还说，要把我卖给一个张妈妈！”女孩继续火上浇油。
　　“张妈妈？那不是倚翠阁的老鸨吗？他竟然要把这么可爱的孩子卖去妓院，他还是不是人啊！”另一名围观的中年人义愤填膺的说道，“这样的人不能留着危害人间，大伙一起抓他去见官！”
　　大汉一听要见官，二话不说，起身便逃。
　　“大家不要让他跑了，抓住他！”也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方才围观的大多数人又纷纷加入了追捕的队伍，齐齐向大汉逃窜的方向追去。
　　终于，街道又回复了以往的宁静。
　　“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宇文澈笑着望向方才还是众人焦点，如今却被遗忘在街上的两个孩子。
　　“那个小女孩是故意被抓的吧？”白楚晨也难得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是啊，还这么小，真是聪明的孩子呢！”能够拥有如此聪慧绝顶的孩子，想必他们的父母一定是相当的骄傲与幸福吧？
　　“你们两个，玩够了吧？”语带不悦的女声突然响起。只见那女子一袭淡紫色的长裙，头上以同色的纱帽遮面，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
　　“妈咪！”女孩兴奋地叫着，一蹦一跳地奔进了女子的怀抱。
　　“看你，又玩得这么脏！”女子轻声责备着。
　　“妈咪，我们有帮忙抓贼哦！”女孩兴奋地邀功。
　　“你还好意思说！”女子叩指轻弹女孩的额头，以示惩罚，接着，她转而面向男孩，“小寒，我让你看着思思，你却跟着她胡闹。”
　　“对不起。”男孩低头认着错。
　　“小寒，我不是怪你。”女子轻抚着男孩的短发，“只是你太宠着思思了，这样会把她宠坏的。既然你是哥哥，就不能任由妹妹胡闹，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男孩打着保票。
　　“妈咪，我跟寒哥哥又没有做错事！”女孩大声控诉着。
　　“可是你们做的事情很危险，知不知道！”女子食指刮过女孩的小翘鼻，引来一阵哇哇大叫。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女子左手抱起女孩，右手牵着男孩，缓缓向远处走去。
　　“还没看够？人已经走远了。”白楚晨冷冷提醒着显然还没还魂的宇文澈。
　　“她……”宇文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一把抓住白楚晨，紧张地问着，“你……你觉不觉得，她很像溪儿？”
　　“你疯了吗？”白楚晨挥开他的手，不悦地皱眉。这家伙脑筋又不清楚了！再说，就算那女人真是蓝沁溪，也与他无关。不过，那个叫“小寒”的男孩……他的脑筋也不清楚了吗？不过是一个相同的名字，竟然将他的心搅得乱七八糟！他早就已经不奢求什么了，所以，决不能任自己再如此混乱下去。
　　“我们该走了。”他直觉地想快点逃离这里，于是难得地主动出声。但这次，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为，当他发现时，本来与他同桌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还没有死心吗？”白楚晨苦笑着，为宇文澈，也为自己。
　　“妈咪，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爹地？”怀中的女儿突然问道。
　　“妈咪也不知道。”女子诚实地说着，“而且，妈咪现在还不敢去找他。”
　　“为什么？”女孩不解。
　　“有些事情，思思还太小，所以不懂。”
　　“我已经四岁了，不小了！”女孩扬起脸辩解着。
　　“唉……”女子好笑地看着女儿，“你真是……好，妈咪告诉你！”她无奈地笑了起来，“妈咪怕你爹地已经娶了别人，所以不要妈咪了。”
　　“才不会！”女孩肯定地道。
　　“为什么？”
　　“因为妈咪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咪！”女孩骄傲地高昂着头。
　　“我们家思思才是天底下最贴心的女儿！”女子笑着轻吻女儿的脸蛋。
　　“溪儿……吗？”女子怔在当场。这声音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会不会认错人了？”女子轻轻放下女儿，转身面向来人。
　　“不会！一定不会！”他觉得自己的心狂跳着，眼眶已经被泪水占满。怎么办！他的眼睛好模糊，害得他都看不清她了！
　　“是吗？”女子轻笑，转而对身旁的男孩说道，“小寒，你先带思思到一旁玩一会儿。”
　　“我知道了。”男孩乖巧地应着。
　　“你真的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吗？”目送着孩子们离去，女子向前一步，直面着来人。
　　“是，我确定！”他伸手轻抚过她的腰间，当他收回手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它足足陪了我十年，我又岂有不认得的道理。”刚刚他之所以丧失了理智般地追出来，不单单是因为女子的身形很像蓝沁溪，还因为，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他仿佛在她腰间看到了某件熟悉的东西！他轻扬起手中的物件，那是一枚精致的紫玉锁，一枚完整无缺的紫玉锁，并且，上面以小篆刻着三个字——蓝沁溪！
　　“溪儿……”宇文澈想掀开她的纱帽，却被她出手制止。
　　“你认玉不认人，是不是太武断了？”女子淡淡问着。
　　“你休想再告诉我你不是！”宇文澈死死箍住她的纤腰，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不管你是人是鬼，你休想再从我身边逃开！”
　　“我没想说我不是啊。”蓝沁溪轻笑着，“还有，我是人，不是鬼。”真好，又能看到他为她心急了呢！
　　“溪儿……”宇文澈真的不知道，此时除了搂着她，自己还能做什么。
　　“为什么不来找我？”既然她活着，她怎么能让他承受了足足五年的相思之苦！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在那场大火中毁了容，没脸再见你了呢？”蓝沁溪闷闷地说着。
　　“什么！”宇文澈惊呼。
　　“我就知道你……”
　　“就为了这种小事，你宁可让所有人以为你死了，也不愿意回来？！”宇文澈着实为之气结，“我告诉你，你蓝沁溪这辈子，不论是美是丑，是人是鬼，是仙是佛，你都是我宇文澈的妻子！你休想摆脱我！”
　　“你……没有娶别人吗？”蓝沁溪不安地问着。
　　“我早就娶了你了，还能娶别人吗？”宇文澈瞪她，“再说，我连你都应付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情再应付别人！”
　　“你……”他一直都在等着她，她好高兴！怎么办？她好像要哭了！
　　见蓝沁溪钻进他怀里，半天不说话，宇文澈伸手轻轻摘去了她头上的纱帽。
　　“溪儿……”他缓缓抬起她的脸。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永远爱着她。只要她待在他身边，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然而，事实和想象大概永远都会有很大的差距吧？当宇文澈看到蓝沁溪的脸，他整个人尝到了石化的感觉。
　　“你……”那是一张哭得惨兮兮的小脸，但与此同时，那也是一张美得惊人的脸！五年的时间，除了让这张脸褪去了稚气，美得更加娇艳动人外，便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我就是骗了你，怎么样！”蓝沁溪任性地说着，她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你怎么可以……”他真的生气了！但是，“呜……”
　　蓝沁溪自知理亏，自然抢先一步，趁宇文澈还没有火山爆发，先想办法灭火。她的双唇适时地贴上他的，逼他不得不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轻笑着伸出丁香小舌与他嬉戏，他也疯狂地回吻着她。
　　她和她已经分开了五年，五年的相思，足够了！从现在起，他们要尽情地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年华老去，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永远！
　　“孩子们，叔叔带你们去玩，好不好？”白楚晨微笑着轻唤道。不知道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家伙还打算缠绵多久，以免孩子们看到儿童不宜的画面，他还是先把他们带走为妙！反正……他眼中含泪地看向男孩，那是他的儿子啊！他终于找到他的儿子了！他还活着！这比一切都重要！至于对蓝沁溪的“严刑逼供”嘛，不急，他们都还需要时间去慢慢适应。总之，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这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宇文静夜，小名叫思思！”
　　“静夜啊……”
　　“对啊，妈咪说，她和爹地就是在一个叫‘静夜’的湖认识的，所以我就叫静夜！”
　　“原来是这样啊！”
　　“叔叔，你不问寒哥哥的名字吗？”
　　“他叫白慕寒。”
　　“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啊。”
　　“你快点说嘛！”
　　“好好好！”
　　…… ……
　　真的呢，一切都好起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