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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对长亭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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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寄秋正在屋子里写作业,这时候院子里一个芒果叭的一声砸在地上。要是不捡起来,蚂蚁大军就要来了,张寄秋这么想着,赶紧跑到院子里,两只手捧起这颗青色的大芒果往屋内走去,这时,外婆正倚在门边朝自己笑。
张寄秋被一阵巨大的关门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张国梁正一脸怒不可遏的冲进卧室,一个耳光甩在张寄秋的脸上,接着一脚把他踢下床。张寄秋觉得肚子那儿又开始疼了。
“你特么还给老子睡!”张国梁撸起袖子大声骂道,“老子坐了一晚上的火车,一早还被你老师叫去听你做的那些丑事儿,你特么的还给我睡!”说着,张国梁一把薅住张寄秋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
张寄秋并没有挣扎,仿佛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失神的望着地面。
“老子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报答老子的!”张国梁看张寄秋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更气了,一把把他摔到地上。“老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变态的畜生!”
张国梁忽然瞥见了床头柜上那只手机,那仿佛就是张寄秋所有罪状的关键性证物。张国梁的怒火烧得更猛了,他拿起那只手机,恶狠狠的问道:“这手机哪来的?我问你这玩意特么的谁给你的!”说完死死地将手机往地板上砸去,把木地板砸出一个小小的坑,而手机的盖板和电池就这么甩飞了。
“你是不是以为老子很好说话,以为我管不住你了!”张国梁拉起摊在地上的张寄秋,又是一个耳光狠狠扇过去,“你特么的哑巴啦!”
而张寄秋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只四分五裂的手机,像看着一具回天乏术的遗体,他知道,自己灵魂中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这时候,一阵开门声响起,邓欣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就冲进了卧室,一把拉开了张国梁。“国梁,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干嘛动手啊!”
张国梁抓紧了邓欣的肩头,她微微吃痛。“这是能好好说的事儿么!你是没听见老师是怎么说的,我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你冷静冷静好不好?”邓欣拍了拍张国梁的胸口,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张寄秋。“寄秋可能只是一时交友不慎,只要让他和那个男人断了来往,再好好和他讲讲道理,他能明白的。总之不要再动手了,别把孩子打坏了。”
张国梁瞪了一眼张寄秋,指着他骂道:“你看他这个死样子像是听得进去道理么!我就是要把他给打醒了!”
邓欣闻声赶紧一把抱住张国梁,把他往屋外拖。“你也累了一宿了,先休息一下,什么事一会儿再说。”接着,她把张寄秋扶上床,轻轻关了房门。
张寄秋倒在床上,他忽然觉得心好累,好想就这么一了百了算了,什么朋友、亲人、学校,他通通都可以不要了,那个人也早已不要自己了。他感觉到温热的泪涓涓的划过脸颊,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并不伤心啊?
房门外,是激烈的争执。
“欣儿,你知道人家学校多‘周到’么?连夜就把退学申请书给我准备好了,就特么等我去签字儿了!”张国梁想到教导主任那张躲瘟疫般的神情就来气。
“寄秋就是一时遇人不淑,这样吧,咱们把他送到县里面的高中去,那边都是封闭式管理,他就接触不到外边那些狐朋狗友了,也能安安心心念书考大学,你说好不好。”邓欣柔声劝慰道。
张国梁听了把水杯往茶几上一砸。“还想老子继续供他念书、继续看着他?老子的脸都被他丢光了,他最好现在就搬出去自生自灭!”
“国梁你说什么气话啊!”邓欣皱了皱眉,“他才十六岁,你让他怎么在这社会上立足啊?”
“十六岁都要负刑事责任了!他做的这些事儿,搞不好还要被抓起来判个几年,那才是不知道找谁呢!”张国梁对这个不肖子的事是越想越气。“你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这年纪生个孩子也颇不容易,我工作又那么忙,咱俩跟本没功夫管他。我在想要不还是给他送回东莞去,他是他外婆一手带大的,老太太身子骨也还算硬朗,照顾他应该也不成问题。”
邓欣听了,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想清楚了?你才把他接回来没几年,好不容易关系松动些,又给送走了,以后你们父子……”
“你不了解他,他其实和我一样是个犟人。”张国梁叹了口气,“发生这些个事儿,他估计也不愿再在这儿待下去了。给他送去东莞,有他外婆管着他,说不定还能让他学学好,上个大学有个好点的出路。”
“可是……”
“大概是我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好父亲,就和这孩子过分疏远了吧。我和他,只怕是父子缘浅。欣儿啊,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我会学着做一个好父亲的。”张国梁痛苦的摇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邓欣听他这口气,也不好再劝。
接下来的几天,张家都是一片冷战的氛围。邓欣帮张寄秋办好了各种手续,打包好各种吃穿用度的东西——他们早就告知了张寄秋回东莞的决定,但他始终像是行尸走肉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邓欣很担心这孩子的心理状况,但自己终究也是有心无力,只想着尽量准备周全些,也算是自己一番心意。
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一周了。这一周里,王祝无数次的想要联系张寄秋,可是都联系不上,手机打不通,短信不回,□□没在线、连家里的电话也总是忙音。王祝的心里很慌,她看了看秋子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事。杨莫诗同她说,那天下午张寄秋就没去上课,晚上贴吧就爆了,然后第二天上午张寄秋的父亲就跟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把他的东西都带回去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让人措手不及,自己这个发小一向胆小怕事的,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一直没有来找自己呢?平时几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他都要跟自己抱怨半天,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呢?
王祝也有去找过那个人,那个被排除在暴风眼之外的另一个男主角。王祝去五班把他叫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楞楞的,跟那个张寄秋指给她看的、在篮球场上神采飞扬的少年判若两人。他的嘴角有一块乌青,不知道是哪一个“明眼人”揍的。
他们去了实验楼后面的空地,这里的灌木丛刚被修葺一新。
当王祝厉声质问他是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还把他完全洗脱在外的时候,这个男孩竟然哭了,沉默着,哭着。这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哽咽无言,倒是王祝变得手足无措了,她知道他会明哲保身,她也知道即使自己去找那个爆料人大闹一场也于事无补,甚至会把情况变得更复杂。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受伤的只有秋子一个人,她临走前在那个人的胸前狠狠地捶了一拳,算是帮秋子出了口气吧。
王祝盯着电脑荧幕出神,等她发现□□有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还几分钟了。当她打开对话框,整个人都僵住了,消息是秋子发来的:王祝,我要走了。王祝急忙回过去。
你要去哪?
你在哪?
过了半分钟,秋子才回复道:我想见你一面,就在那家避风塘吧。
好的。
我现在就去。
等我。
当张寄秋推开奶茶店的门,王祝一眼就看到了他,激动的立刻站了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边缘。张寄秋笑着朝王祝走去,他神色如常,似乎只是清减了些。
“你总算联系我了。”王祝苦笑着坐下。
张寄秋抱歉的笑了笑。“我的手机被没收了,电脑也不让用。”
“那你是怎么上的□□?”王祝问。
“我说想跟朋友道个别。”
王祝这才想起来,“你要去哪?”
“东莞……”说完,张寄秋低下了头。
“还回来么?”王祝心里生揪般的疼,为什么每一次,他们相处的时间都是这么短暂?
“应该不会了吧……”张寄秋抱歉的望着王祝,他对这个城市没有留恋,除了王祝,这是他唯一的牵挂。
王祝沉默的点点头,她的眼眶有些红,但她觉得不能哭。
“那天……到底……”王祝想要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怕这么做会揭开那正在慢慢痊愈的疤。
“放心吧,我没事。”张寄秋朝王祝笑了笑,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容有多难看。
“那个人……”
“我理解他,我不怪他。”张寄秋淡淡的说,张寄秋想起自己或许还有另一份牵挂,他并不想去质问,只是想道个别,但他也知道那没必要。“对了,你有空的话,帮我向程老师道个谢吧。”
“什么意思?”王祝很不解,王祝记得杨莫诗说过,班主任程老师当时一大早就把张寄秋父亲叫去了学校,还准备好了退学申请,完全不像有任何不舍似的。
“程老师得知我爸那天早上刚回到唐山,还没来得及回家,就立刻把他叫去了学校,这样我爸就不会发现我翘课在家而硬把我也带去。”张寄秋顿了顿,“那时候的我,可能真的没办法承受别人的目光吧。”
王祝听张寄秋这么轻描淡写,心里心疼极了。
“而且这种事多半要记过开除、写进档案的,”张寄秋还记得当年林若森学长的事件闹得多沸沸扬扬,“先一步提交退学申请,总好过背一个开除的名分吧。”
王祝听张寄秋这么冷静的分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点头。
“总之我还是很感激程老师的。”
王祝的眼泪还是藏不住,止不住的流着,她一把抱住张寄秋,喃喃道:“秋子,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么傻……”
张寄秋宽慰的拍了拍王祝的背,让她冷静下来。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的火车,要坐三十多个小时呢!”张寄秋苦笑着。
“这么快?”王祝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那我去送你。”
“别,我可受不了那张场面。”张寄秋忙摆摆手。
王祝只好作罢。他们又聊了许久,关于往事,关于未来。知道快十点了,张寄秋父亲打电话来催,方才作罢。
“你到那边换了号码,记得通知我。”
“放心吧。“
他们在奶茶店门口抱了抱,便分别了。但王祝一直望着张寄秋的背影消失在街口的转角,才默默往回走。这一别,不知道还会不会见,王祝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古人皆云离别苦,未曾亲尝不可知。
不知怎么的,原本晴朗的夜空竟忽然下起雨来。春雨总是不声不响的洒落,却绵延许久不停歇。微微细雨落在脸上,仿佛让人有一种大梦方醒的错觉感。王祝有些忐忑的回过头,奶茶店里灯光温馨依旧,曾经笑闹的人却还是没了踪影。
那个人,也许很快会再见;也许再也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