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千秋尚凛然》青鬟

2、今日便先拆了她的翅膀！

　　未及李允凛说话，淑妃忽然站了起来，没有看李允凛，只是面向皇后淡淡道：“皇后娘娘，妹妹刚刚想起自己宫中还有事，这便先告辞了。”

　　皇后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自是随意。”

　　淑妃得了皇后的准许，动作干净利落的行了个礼，竟是带了自己的人目不斜视一眼都未看李允凛和珍珠就走了。皇后看了淑妃的背影半晌，回头看了梦缘夫人一眼。梦缘夫人心里一紧，皇后这一眼是什么意思？淑妃那是向来凉兮兮的性子，任何时候都去留自如的，此时看腻了回宫歇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皇后难不成是希望自己也走么？这可不成，好戏还未过半，这叫自己怎么舍得！

　　想着，梦缘夫人拿了丝帕一掩唇角，笑道：“妹妹自是无事，何况此事多少也需要个人做公证，既不要轻纵了那偷东西的贱丫头，也不能冤枉了原本清白的良人。”

　　皇后其实根本便不是要轰梦缘夫人走，她知今日四公主败局已定，自是巴不得多个人亲眼看看这档子事，可别以后传出去倒似是自己拿了庶女的错下狠手。她刚刚看过去，实际上是意识到了这淑妃一走，原本三人坐着的小圆桌旁便空了个酸枝木玉面圆凳出来，刚刚谁都未曾觉得三个长辈坐着、四公主站着有何不妥，现今却是不得不请她坐下了。

　　皇后不露声色的转回了视线，面上浮出一丝慈爱的笑容：“坐下说话吧，方嬷嬷，给凛儿倒杯热茶，再去把我那件桃红蹙金双层灰鼠皮里子斗篷拿来给凛儿披上。”

　　方嬷嬷应了一声，新拿了个描金杯子倒了杯热茶放在李允凛面前，转身进偏殿取了灰鼠斗篷系在了李允凛身上。李允凛谢了恩，慢慢坐下，在冷风里站了这许久，原本心里着急，倒真是觉不出寒冷，可如今身上暖和起来，又得以坐下休息，冷意登时从四肢传了上来。但顾不得喝一口茶，她急急开口道：“不知刘公公今日在宫外是如何见了珍珠要卖那盘丝七宝玉如意？何时何地，又是要卖给何人？还望刘公公亲自述说一遍。”

　　皇后看了刘公公一眼，刘公公便出列跪倒说道：“回四公主，今日晨间宫门刚开，奴才底下派去跟着珍珠的人就瞅见了她拿了休牌出了西宫门，怀里揣着个看起来无甚异样的包袱，奴才的人一直跟着她，她一路都十分紧张，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好在奴才的人机警，才没被她发现。她专挑些人少的小路走，最后绕到了东市集，进了一家茶馆。奴才的人回来后告诉奴才，那家茶馆实际上是个地下钱庄，专司一些典当销赃之类的肮脏生意。奴才的人装作也有东西要卖，进去亲眼看着珍珠从包袱里拿了玉如意出来，这才……”

　　“你那跟着珍珠的人在哪里？叫他来回话！”李允凛忙道。

　　皇后轻轻说道：“既然要叫其他人，不如便把那地下钱庄的老板、接头人，今早西宫门当值的侍卫都一并叫来吧。”

　　李允凛皱起了眉头，心跳得快了一些。不好，皇后定然是早有准备了！那么这些人的供词一定都是没有破绽的，该如何才能寻出错处来！她看着证人们一一在院子中站定行礼，指着站在最右边的一个灰衣男子说：“你来说！”

　　“回主子，在下是旺顺典当铺的伙计，今早那……”他环顾了一周，指着跪在雪地里的珍珠道，“那位小姐确实来过店里，拿了一柄玉如意要在下估价，在下纵是再视财如命也不敢贪图皇家的东西啊，那玉如意一看用料不凡，尊贵之气岂是寻常贵重物品所能比拟的，在下生怕是赃物，便一边稳住了那个小姐，一边通报了掌柜……”

　　“在下旺顺典当铺的掌柜。”灰衣男子旁边的锦衣老人清了清嗓子适时接道，“在下也拿过那玉如意看了一看，不敢说大话，在下店里倒是当真正经经手过几件宫里头的宝物的，这玉如意怕是放在宫里都是稀罕物，看那小姐却不像是富贵主子拿了决定出来变卖御赐之物的，在下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接这生意。正要拒绝那小姐，就有几个官差进来抓走了那小姐……如今，如今……在下也被请了来，当真是无半句虚言。”

　　“四殿下，如果珍珠不是为了销毁赃物，又为何要这么早就出宫门呢？”刘公公谨慎的问，看似恭敬的语气，实际上却半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这些证人都是他找来的，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早就交代的清清楚楚，他如今既然敢问四公主，那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对策，四公主今日是栽定了，可谁叫她不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惹到皇后娘娘头上来呢！

　　李允凛只觉得自己头痛起来，心越来越沉，这些人一字一句都钉死了珍珠偷盗变卖御赐珍宝的事，确是无从让人辩解！可珍珠大清早出宫……她急急看向刘公公，道：“珍珠今早的出宫是我早就准了的了，她明年就要放出宫去嫁人，今年便准她今早多给自己出宫后的生活做些准备……”

　　“回四殿下，奴才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缘故，想着会不会是冤枉了珍珠，才在得知她大清早就出了宫门后急急调来了休牌申领档函。”刘公公瞅着蓦然变色的四公主，语调却是一直平缓，“珍珠半个月前登记了休牌，上周已经还了，今日的却是没有登记在册的。奴才叫人清查了休牌的个数……这才发现……竟是丢失了一个。”

　　李允凛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梦缘夫人瞅着她的样子，心道皇后真是步步好棋，不过，事到如今，这四公主却也不一定就能全盘皆输了，但凡四公主年岁长一些，阅历多一些，怕是不至于此时便乱了阵脚。想着，梦缘夫人娇笑了一声，看向刘公公，道：“不知那失窃了的盘丝七宝玉如意现在可在何处？本宫倒是一直有所耳闻，如今既然有缘，想要亲眼见一见呢。”

　　刘公公眼皮抬了抬，语气比方才更是恭谨了几分：“回梦缘夫人，从押了珍珠回来起，那玉如意便已经在奴才这里了，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刘公公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抬头看了看皇后，竟是一副踌躇惧怕的样子。

　　皇后娘娘秀眉蹙起，问道：“那玉如意怎么了？”

　　刘公公扑通一声跪下，道：“回皇后娘娘，奴才该死，奴才没能保护好玉如意，奴才罪该万死！求皇后娘娘饶命！”

　　一语惊起众人，皇后大声说道：“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话！”

　　刘公公闻言，平顺了心情，颤巍巍道：“那玉如意上……少了一枚天竺红宝石！”

　　圆桌旁的三人，听了这话，面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心里的心思却是完全不同了。李允凛咬住嘴唇，眼神中隐隐泛起怒气，梦缘夫人则是暗叫一声不好，皇后这招实在是太辣了！丢了一枚宝石，那便是定下了珍珠偷盗之罪，不然毁坏御赐之物的重罪难道还要自己去认了么！眼下皇后要走的路自是搜宫，搜宫的后果无非是三种，要么从珍珠屋里搜出来了，要么从别的宫里搜出来了，要么没搜出来！可不论哪一种，这把火都烧不回皇后自己的头上！

　　皇后冷冷看了一眼在一旁惊疑不定的梦缘夫人，低声对着刘公公道：“此事切勿外传，你带着几个人去珍珠的屋子搜一搜，再回来如实禀报。”继而，皇后带了一丝歉意，望向咬唇不语的李允凛，“凛儿，非是本宫怀疑珍珠，只不过如今此事不得张扬，少不得借这个机会还她一个清白罢了。你且先坐坐，喝口茶。这茶是皇上前几日特地赏的，你长姐也是有的。”

　　刘公公领命退下了，李允凛一动不动，一眼都没有看自己面前的黛色描金茶杯，皇后见状，轻轻笑一笑，不以为意。梦缘夫人倒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皇后和她向来为着争宠的事情面和心不合，若是此次皇后想要借机把脏水泼给自己，可又该如何？早知如此，刚才真该和淑妃一起走远点，回去也好自己先查一查自己的寝宫，可不要给了皇后把柄啊！

　　三个人静静坐了片刻，直到突然听得方嬷嬷透着掩饰不住的高兴劲儿的一声道喜：“皇后娘娘，想必刘公公是找到什么了！”

　　三人均是一惊，看向院口，李允凛的心便是沉到了谷底。刘公公拿了个托盘，那托盘上放的，真是一枚红宝石！梦缘夫人悄悄的长舒一口气，脸上显露出愕然和惋惜的神情来，轻声道：“凛儿，你这下人，可真是该好好管管了。”

　　李允凛握拳的双手微微发颤，只觉得自己怎会如此大意愚蠢，她死死盯着那枚安置于托盘正中央的红宝石，只觉得荒唐之极。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那个生母，忆卿夫人，的任何事，宫里没有人提及过，也根本不让她提。小的时候，她不懂事，几次缠着父皇问关于忆卿夫人的事，却落得个父皇对自己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敷衍冷淡的下场。虽然从不说明忆卿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阖宫里却都咬定忆卿夫人是个“罪妇”！几个月前的春节宫宴上，她无意听见了几个皇后和太后身边年岁大资格老的女官私下说到了忆卿夫人，她只是想着，如今她满了十岁，长大了，既然别人不肯告诉她真相，她自是可以自己想法子去问出来！那时候她身边最为稳重细心的是珍珠，她便郑重将此事交给了珍珠……可如今……

　　皇后冷眼看着李允凛苍白的小脸儿，不由眯了眯眼睛，这丫头，长得真是越发像那个贱人了……不仅长得像，冷不丁有时候，竟是神态都有了三分模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丫头居然开始敢背地里打探起自己生母的消息来，她还真以为她自己翅膀硬了不成？今日便先拆了她的翅膀，权当是个警告，若还有下次，拆了她整个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孟青衣，就算你风光一时，最后还不是乖乖死在我的手里，到如今，你的宝贝女儿还不是一样任我拿捏！想着，皇后心下少了些不适，又生了一丝痛快。

　　“皇后娘娘，梦缘夫人，四殿下，找到了。”刘公公毕恭毕敬的跪在了殿前，举着托盘让三人过目。旁边方嬷嬷早就拿来了盘丝七宝玉如意，那盘丝七宝玉如意便是由重金缠了丝绕在玉如意上，再用七种贵重宝石镶嵌于其中，此时此刻，只见那玉如意上却是分外明显的缺了一块红宝石，这边两相一对，自是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梦缘夫人笑道：“倒吓得妹妹好一跳，皇后娘娘可真是福大啊，丢了的东西这便都全全的找回来了！”

　　皇后淡淡一笑，看着刘公公：“这红宝石便是从珍珠的屋子里搜出来的了？”

　　“回皇后娘娘，这红宝石并非是从珍珠的屋子里搜出来的，而是从四殿下的屋子里搜出来的。”刘公公跪的身子笔挺，一字一顿清晰无误的说完了这句话。

　　李允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梦缘夫人脸色也白了白，收了脸上的喜色，看向皇后。皇后这也……太狠了吧！难不成竟是要打压到底了？却见皇后也是眉眼带怒，厉声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是凛儿偷了本宫的玉如意不成？！混账！来人，掌嘴！”

　　刘公公急忙狠狠磕了几个头，连声道：“皇后娘娘，四殿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绝对不敢怀疑四殿下！奴才不敢啊皇后娘娘！奴才刚才也不是故意要搜四殿下的寝宫，实在是进冬凛宫的时候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从珍珠屋子一晃而过跑到了四殿下寝宫去，奴才搜了珍珠屋子没搜到，这才……这才……皇后娘娘饶命啊！”

　　皇后脸色一沉：“你起来说话。什么小丫头？你可看清楚了？”

　　“回皇后娘娘，奴才没有看清，因着一开始没有把她当回事，便也没叫人看住她，直到珍珠屋子里没搜到东西的时候才想起来此事，这时候那小丫头已经跑没影了啊娘娘！”刘公公急着辩解，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就怕没有掏出心肝肺来给众人看了。

　　梦缘夫人此刻倒是有点同情其四公主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份上，如今是追究还是放过，是把话往好里说还是往坏里说，就真的全靠皇后一个人的意思了。李允凛到了现在，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看不清这一点，可怜一个小小的孩子，被自己的嫡母这样百般设计，却偏偏理亏，丝毫有用能帮得上自己的话都说不出。想想这么多年来皇后对待四公主的态度，虽然一直不怎么样却也未曾这样掀开牌来过，也不知道这回到底是怎么了。

　　李允凛此刻心里翻江倒海，她当然知道皇后娘娘从来不喜欢自己，以前她以为只是因为有两个嫡出姐姐在自己头上的缘故，如今看来，怕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皇后笑了一笑，语重心长的对四公主说：“凛儿，你先坐下。本宫想着，如今你这宫里的人，胆子也都忒大了，今早的珍珠也好，刚才的忍冬也好，这会儿的小丫头也好，倒是听得连本宫都觉得心寒。你此时生气是应该的，你年纪小，下人做些猪油蒙了心的龌龊事跟你是半分关系也无的，你自然不要多心。”

　　梦缘夫人心里一转便已经猜到了皇后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更是唏嘘，果不其然，只听皇后清了清嗓子，对刘公公道：“你这便派人去清理了四殿下宫里的下人，丫鬟太监但凡有点可疑的，统统打发了去。本宫也是趁机敲打敲打其他宫里头的下人，这不干自己的东西，不干自己的事儿，可别动些歪心思。”

　　李允凛眼底一丝电光闪过，果然是为了她私下打探忆卿夫人的事！她不由在心底冷笑起来，为了警告她这一句话，皇后娘娘不惜时间精力，竟是闹出了好大的阵仗！如今自己倒是半句不是都说不得！想来今日之局已定，只是不知道皇后接下来还要做些什么！

　　“至于珍珠……”皇后收回看向那一边跪的已是摇摇欲坠的珍珠的视线，笑吟吟看着李允凛，“凛儿，你说该怎么办？”

　　好人好话便都说尽了，如今这要打要杀的恶人倒要叫自己来当！此时该如何说对自己才最有利她李允凛自然知道，可若真的说出来，那她便真的要成了下人心中那“无能又狠心”的主子了！尝着涌到嘴里的一阵血腥味，李允凛面上透着淡淡苦涩，轻声道：“凛儿心知皇后娘娘实在是想帮凛儿的，可如今人证物证都在，若是凛儿还向着这个珍珠说话，传出去倒叫世间公道寒了心。珍珠……便任凭皇后娘娘宫规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