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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竖子强作威 ...

  •   日子如过隙之驹。端阳节这天,高四婶一早就收拾齐备,说是要去镇上买好一些的米黍包粽子。菡真听说,只是默然一笑。高四婶才走至门边,又回过头来笑问:“姑娘,虽说这小镇子不热闹,却也有番意思的,你天天闷在屋里,仔细闷出病来!”

      小菱听了抿嘴一笑:“这话不对,照你这样想,京里的姑娘小姐们不都一副病仄仄的样子么?”

      高四婶想起自己听过的戏文,毫不奇怪,道:“可不就是这样么。”

      天天锁在这方小院子里,说不想出去肯定是假的。被高婶子这样一说,就更想出去看看,遂挽了小菱的手,三人一行去了。

      因是节庆时令,集市开得比往常早,一条五尺宽的青砖官道两旁,尽是摆满了各种叫卖的物什。高四婶极贴心,心道:“只怕这些姑娘小姐在闺阁里关久了,真是可怜,像我这样,虽要为生计奔波,却还算自由,不若我先去买东西,让她们自个先转转?”这样说出口,菡真主仆都没甚异议,她遂一个人先往前走了。

      置身闹市,耳边尽是鼎沸人声,菡真略略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觉数道刷刷的目光向自己打来,便赶紧挽住了小菱的手,心中才稍稍安定些。

      走了几步,只闻得阵扑面而来馥郁芳香,循香找去,原来是摊贩卖早开的栀子。一簇簇的栀子被扎成束,有成骨朵的,有半开的,参差错落,插在黑坯土陶罐里,芬芳素洁,别有一番野趣。

      摊子后立着个垂髫小童,见菡真两人在看花,随即蹦出一串熟练的话:“五文钱啊五文钱!连带罐子,七文钱——娘子来一束?”

      菡真仔细挑着,见着一只莹润发着青光的白瓷瓶,里面贮了半瓶水,清清瘦瘦伸出了一支栀子来,瓶身更是用极漂亮的笔锋题了句短诗:“芳华清浅瘦,寒香了却无?”她见着一笑:“这是你写的?”小童摇了摇头,“这是颜哥哥去岁自己烧的,原是插梅用的。”菡真心道:“这瓶子倒是好看,不过插错了花。”转头看向小菱,小菱她却摆首道:“我忘了带钱出来。”见着菡真恋恋不舍,忙道:“我去找高四婶借。”菡真止住了她,把花还回去“我们不要了。”

      刚刚转身,就听到小童叹息了一声:“既然你这么喜欢,不若拿你头上的簪子给我换。”这话有说的太过老气,菡真禁不住仔细打量了他番,小菱已经抢先说话了:“呸,不要脸的小子,小小年纪也敢问姑娘要东西,你安的什么心?”那小童身穿交领短上衣,粉脸玉腮,眼睛隐隐有妩媚风流之姿流出,竟分不清到底是女童还是男童。

      菡真“嗤”的一笑,小童以为她们轻慢他,脸上露了丝懊恼:“你笑甚么?”菡真忍了笑意摆首:“成交?”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支木簪,换下头上的玉簪,往前递去。正要走,菡真忽然回过头眨了眨眼:“你是女孩子吧?”不止小童,连身旁的小菱下巴都快惊愕得掉下来,“姑娘,……”

      菡真会然一笑,自顾去找高四婶。没想到那小童飞快的跑到她们前面,伸手拦了路,“女官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菡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睛都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小菱仔细一看,果见小童薄薄的小耳垂上有只细细的小孔。小童被识破,脸蛋一红,又粗声气地说道:“这件事你可不许告诉颜哥哥!”菡真眼睛调皮一眨,道:“为何?”小童脸一红,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得粗声道:“你要是告诉他就把花还我。”小菱捂着嘴低低笑了会,揶揄道:“莫不是你欢喜那个什么……颜哥哥?”“才不是呢!”小童撇了嘴,跑回去继续看摊子。

      买完花后,菡真又随便转了转,觉得并无什么新奇处,便想着去找高四婶,沿着高四婶走的路,两人只管找了过去。百步之远的地方有座小小的客栈,此时客栈前正围住了一片人,小菱好奇道:“姑娘,那里怎的那么多人?”菡真摇了摇头,只听得人群中传来高四婶的声音,两人一惊,忙挤入人群去看个究竟。

      “你这个小妇人忒不识好歹,我们大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怎的,今儿就撂下一句话,你顺从些就作罢,不老实就让我们大人扛着回去!”说话的正是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高壮小厮,他身穿一件朱漆大红袍,一手叉了腰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高四婶的路。随着他话音而落的,是一串轻浮得意地嗤笑。客栈门前安放了把红檀长椅,刘蟠正翘着条二郎腿,上身裹了件紫金交领大上衣,下身扎着条朱红色的裤子,与那喊话的小厮衣衫颜色相似,真是主仆相得益彰。
      偏偏他长得肥胖,一张圆滚滚的白脸儿像擦了粉,上面撒了两颗豆儿,便是贼兮兮的一双眼。他眼睛上下溜着高四婶,喉咙里胡卢而笑,手里还执了把金漆乌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

      高四婶羞红了脸,不知所措,旁边围观的竟没有一个出来主持公道的,她心里发急,眼中都快逼出泪来,她恳切道:“民女已适他人,大人何苦为难我?”刘蟠默了默,恬不知耻笑道:“我屋里一共十二房姨娘,各色女人都有,就差抢人家的媳妇。嘿嘿,我今天倒是想图个新鲜。”

      刘蟠是广陵的县尹,是个心狠手辣,欺软怕硬的角色。听说背后靠了朝中的大树,尽管平日骄横,鱼肉乡里,却是奈他不何,人们私下给他取了个绰号“刘一刀”,可见含了多少埋怨。小厮跟着煽风点火:“我家大人说的极是,娘子要是为难,也可跟着大人去府上住几日,那时候再回去也行,决计不拦你!”刘蟠发出一阵□□,手拍着扇子:“妙极妙极!”

      高四婶脸都白了,自知无法脱身,忙转向一旁向乡邻求救,大家窃窃私语,却都退了一步。高四婶绝望一笑,“大人既然不肯放过民女,民女只好以这条贱命报答忠贞了!”说着,甩下手里的篮子就要往客栈门柱撞去。

      “四婶!”菡真急忙出声,从人群里挤了进去,高四婶回神,心内一惊,急道:“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刘蟠早已注意到她,精神一抖,刷的一下就站起身来,黏在屁股下的凳子“哐”的一声倒地。“想不到这穷山恶水出落的人还真标致,今儿个可算赚了,哈哈,你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怨不得我。”他脸上雪白的横肉笑成一条一条的,他一摆头,身后立刻又窜出几个恶奴,把菡真围了起来。

      菡真心里极怕,脸上神色一犟,鼓足了勇气,厉声斥道:“你堂堂父母官,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百姓做事,欺男霸女,削膏刮脂,你可对的起你身上这件官服?”

      这番话虽简短却是掷地有声,刘蟠禁不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菡真手里捧着一束栀子,清秀的脸庞满是怒气,气质断然不同些,却输在娇弱。他放肆的笑了一声:“对不对的起,试试不就知道了?”眼见着恶奴们越走越近,菡真慌了神,高四婶冲过来欲挡着,却被人扯住了胳臂,动弹不得。

      菡真身陷囹圄,直把小菱吓得半死,她慌慌张张的挤出人群,直往黄角门巷跑去。颜自秋今日在街上卖花,恰巧有事走开了一会,此时遇到刘蟠,胸中的怒火熊熊燃起。见一个年轻妇人受难,早已不忍心,一边寒心周遭人的麻木冷血,另一边却偷偷操起路边摊贩的扁担。菡真早他一步站出来,他心里微微吃惊,眼睛对上她手上的栀子,心里那股莫名地情愫旋即升上来,灼得心口发烫。

      眼见菡真的手臂就要被抓住,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嘶吼了一句:“刘一刀!”便扬起了手中的扁担冲进去只管乱劈。周遭人纷纷作鸟兽散,刘蟠大惊失色,慌忙躲开一些,手臂乱挥,尖着嗓子喊道:“拦住他。”颜自秋再怎样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刘蟠手底下的人不是吃素的,个个虎背熊腰,他这番挣扎对他们来说不过儿戏一般,不费多大功夫就被擒住了。

      刘蟠见颜自秋被捉住,定了神,狞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感天泣地的孝子,来啊,给我狠狠地打!”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就朝颜自秋下巴抡去,菡真吓得尖叫了一声,待看清这位男子面貌后,她的眼泪泠泠而落。

      周渊林这日正在屋里裁纸,小菱慌慌张张地撞进来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扑通一声差点摔倒。她泪流满面,哽咽了半晌才把话说清楚,他慌忙扔开手里的刀,立刻跟着小菱前去,又吩咐高四叔带上几个同宗的亲戚也跟过去。

      这厢颜自秋被打的半死,周渊林一行人已经赶到了。

      “刘大人手下留情!”周渊林喊道。刘蟠闻声,却见又来了个儒冠男子,眉毛一皱,把手里的扇子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踏碎了,啐道:“小姑奶奶的,尽管来,爷今日叫你们都有来无回!”

      “且慢,”周渊林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问道:“大人可认得当朝国舅刘胡安刘大人?”刘蟠一怔,撂了衣摆,细细瞅了周渊林,皮笑肉不笑道:“嗬哟,来头不小,还认识我干爹!”周渊林心中冷冷一笑,刘胡安仗着国舅的名头,在朝结党营私,祸害老臣,早听说有不少纨绔子弟通过钱财谋官,更有呼爹认娘的,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刘国舅宅心仁厚,宽厚爱民,大人此举不顾及自己倒罢了,邹某无话可说,大人既然是国舅爷的儿子,做事多少顾忌国舅爷一些。”周渊林平静道。话音一落,刘蟠少不得一惊,挑了眉问道:“你是谁?”底下高四叔赶紧打躬作揖,道:“大人,这是我家孙大人故交,邹润之邹相公。”“嘿,你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上京离这几万里,风水不通,干爹他老人家又日理万机的,哪顾得上这泼落事儿?少管,今日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我是要定了!”一众恶奴又要上去扯菡真与高四婶的手臂。周渊林急忙走过去想拦在他们之间,刘蟠气急败坏吼了一声:“不识好歹,给爷卸了他的腿!”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只把一条街围的水泄不通。刘蟠的走狗走上前要围殴周渊林,他面上一凛,轻巧躲开了去。耳边却听见一声尖叫,眼见着菡真已被刘蟠拦腰抱起。他忽然觉得气血直往脑袋上冲,眼前一片晕眩。

      高四叔在底下焦急不已,高四婶脸上糊了一把泪,朝他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刘一刀横行乡里早该给他个教训,料他再怎么不可一世,也硬不过天子脚下的孙奕雪,他一咬牙,遂随手捡了根棍,唤了随行的宗亲,一个箭步冲上去打了起来。一片混乱中,围观的人中有壮了胆的,平日压了不少怨气,顷刻全散发出来。也冲上去一番械斗。

      衙差们被打散,周渊林得解,转视寻找菡真,刘蟠见事不利,吓得屁滚尿流,带着一个仆从客栈进去,打算从后门溜走,不防店掌柜堵了后门,高喊了一声:“刘一刀在这!”人群“哗”一下就挤过去。推搡间,菡真被推倒在地,裙摆被踩上不少泥印,她耳朵嗡嗡的,一时竟发不出声来。

      “娘子快请起!”一声朗朗地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抬头看了一眼,原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颜自秋,他定定的望着她,伸出了一只手。菡真犹豫了一会,方把手交出去,站起来后,她心中感激,见着他被打成这样,眼泪便掉了下来,颜自秋慌忙在袖中摸索,掏出了一方白绢。菡真望了眼,却没有接过,引袖拭了泪。

      “你无事吧?”菡真低低问道。“没事,只是些皮外伤,将养两日便好了。”颜自秋讷讷一笑,脸旋即红了几分。

      周渊林站在几尺之外,脸上极为平静,他静静的看着菡真垂着头与颜自秋低低的交谈,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那个留着八字胡的衙差,狗急跳墙,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四下看了眼,便朝菡真的后背削来,李福瞅见了,喊了一声:“夫人!”一边又冲过来欲推开那持刀之人。这一声喊惊动了三人,菡真回头看去,几乎晕厥过去。周渊林几步冲将过来,伸手抱住她往旁边闪,锋利的刀刃仍然从手臂划过,割坏了他的衣袖,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那衙差也是个胆小的,真见了血,吓得腿都软了,急忙要遁走,却被李福压制住狠狠地揍了几下。

      刀口极深,他倒吸了口气,冷汗从额上冒出来,清俊的脸上一片苍白。菡真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的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虚弱一笑:“没事,别碰,小心弄脏你裙子。”菡真含着泪摇了摇头,周渊林咬着牙齿,撕下一条布紧紧扎了伤口。那边吵吵闹闹,原来刘蟠一行人已被抓住了,刘蟠像只肥猪一样被麻绳紧紧捆住,一头油亮的头发垂散在颊边,他颤抖着肥厚的嘴唇,唾沫横飞:“你们竟敢造反?爷可是朝廷命官!我干爹是当朝国舅!皇亲国戚!你们这些贱民,爷要砍了你们的头……”从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个老妪来,她拄着根拐杖,走到刘蟠面前,一双苍老浑浊的眼快喷出火来,她吐了几口唾沫,伸手将拐杖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狗官!你还我女儿来!”打了几下不过瘾,脚跟都站不稳,一个短褐青年走上前来搀住她:“娘!小心身体!”老妪身体一歪,倒在她儿子身上老泪纵横:“我可怜的缮儿……”

      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早有人满面愁容地站出来:“我们只图一时痛快,刘蟠再怎么猖獗也还是县尹,圣上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大家各自缄默,有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站出来,怒道:“容忍这样的禽兽有什么用,不若把他杀了,日后再计较!”刘蟠起先还凶神恶煞,此时听了这番话,顿时冷汗如雨下。他膝行至众人前,磕头哭道:“乡亲们饶命,我知错了,你们给我松绑,我把抢来的土地钱财加倍还你们……”他底下那些恶仆见主子这样,忙不迭跟过来,哭饶声一片,把地磕得砰砰直响。大家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见此仗势不知该怎样处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周渊林。周渊林平静的看着刘蟠,眼中无甚波澜,他冷冷道:“你也知自己是朝廷命官,你犯下的累累罪状,就怕刘胡安也救不得你!”转首朝李福低语了几句,李福随即扬声道:“各位乡亲莫怕,我家老爷认得当朝大理寺卿孙大人,这刘蟠为非作歹,且把他关押起来看孙大人示下。”这番话似定心丸一般,众人纷纷向周渊林投向敬佩的目光。

      而颜自秋立在人群里,把话都听了个明白,又知周渊林原与朝中颇有瓜葛,便起了结交之心,正犹疑着是否前去的时候,周渊林脸色更白了。

      李福赶上前来,低声道:“周爷?”周渊林摇了摇头,李福便蹲了身子背了他,自去请吴启则包扎,一路滴血,菡真踩着那血迹跟着回去,泪落连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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