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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参差及月落 ...

  •   马车行了不知多久,菡真累极,不知不觉竟靠到了周渊林的肩膀上睡着了。等到了新宅第,他轻轻推了下她,才方醒过来。靠在周渊林肩上那侧的脸颊压出了个红印,竟像块涂深了的胭脂,衬得她苍白的脸色有了点生气,周渊林心中微微一动,忽然吟出一句:“云鬓偏压翠色深,珠光两颊红粉暖。”

      菡真的脸瞬间就涨红了,直直如周渊林所说,另一边脸颊也仿似染了胭脂,只是车内昏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不过反是这样,越是多生了几分雾里探花的意趣。

      李福抱着小菱下了车。早在离京前,挚交孙奕雪便为他们打点好了一切。广陵是孙奕雪的老家,早年他中举离乡,十多年来并没有回来过,老宅子便荒废了,只留了对夫妻管事。

      广陵镇紧依泊秦河,又背靠千重青山,趁了地势上的便利,于是靠着木材发展成了如今这样兴盛的规模。孙家从前就是做木材买卖发的家,在广陵也算是望族,只是这木材生意收益虽可观,风险也是极大的。收成好的年岁,一桩做成全年无忧,收成不好,遇上个天灾人祸,赔了货不说,死了人也是件不好看的事。

      到孙奕雪这辈,门衰祚薄,除去几个外嫁的女儿,子息就孙奕雪一个。他年纪轻轻无意商道,却是走上了仕途,家里人最终也放弃了这令人提心吊胆的营生,举家随着孙奕雪迁至上京去了。

      上一个月就收到孙奕雪的书信,只是没想到新来的主人脚步竟姗姗至此。高四叔见李福下车,心里虽狐疑,仍是趋前抱手问道:“小人姓高,在族中排行第四,人称高四叔,敢问相公可是姓邹?”

      李福稍稍站定,眼梢带了抹笑意,回到:“并不是,我家邹老爷在后头呢。”

      高四叔心道句“果然”,往后抻脖一瞧,果见走下个气度翩翩的男子,他朝李福讷讷一笑:“小哥莫怪,我瞧着也不像。”

      李福宽厚一笑,并不以为意。后头周渊林见了,忙上前来,与高四叔寒暄了番。

      几个人笑着走进去,李福去车后把几件行李卸下,才进的门。

      孙府的旧宅并不算大,东西两间厢房相对环抱,中间一个大天井,歪歪斜斜长了株四人合抱的梨树,此时并没有发出茂密的枝叶来,不过看着阵势,盛夏应是全屋皆荫的。梨树开着三星半点的花,在细雨中抖擞,底下的青苔接住了一大片湿淋淋的花瓣,梨花带雨,雨打梨花,感觉既凄清又幽静,一种与世隔绝的气息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飒。周渊林心里满意,轻轻点了下头,他想起菡真,不知她感觉如何?转头望去,只见她微微仰着皓首,眼睛一眨不眨的直盯着这树稀落的梨花。眼底一片浩淼的眼波,只是看不见底。

      小菱发出一片清脆的笑声:“姑娘,这棵梨树倒像极了咱们以前院里的呢!”

      菡真回神,淡淡挂了丝笑,说道:“还是不太像的,这棵树年头更久远些。”声音柔软温润,直如细雨一样浸润了周渊林的耳朵。他心里想:“原来她更喜欢梨花么?还真没听她说过。”

      方进垂花门,里面迎出个二十四五岁的妇人来,她头上包了条绛色蔷薇碎花巾,身上穿的干净利落,面庞白皙,在这个年纪还算面容姣好。

      她稍稍打量了下来人,周渊林暗忖,便躬身施礼道:“高婶子好。”高婶子面上旋即一红,她平日少出门,也少见这样标志彬彬有礼的男子,一时只是局促不已,瞥见后头娉婷立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郎,面貌妍丽不俗,端端的柔弱,第一眼见着心里便喜欢,赶忙上前挽了菡真,向众人绽了一口洁白的贝齿,笑道:“早闻了讯息,可不,才热好的晚饭,只等贵人入席了!”

      贵人贵人,菡真心里一哂,有沦落到这样的贵人么?可脚底却随着高婶子的脚步,踏入了里厅。

      高四叔高四婶算是管事的,住在西边的跨院里,平时并不与他们一同吃饭,而李福小菱又是下人,自然又是分开的,所以,客厅里一大桌饭菜就只有周渊林与菡真。

      爹爹曾说过,一个人的性情都会体现在他所触的事物上面;比如读书人你就一定得看他的字,字如其人,在那一撇一捺一勾一折里就能透视出那个人的样子来,心术,品性,性情,一一跃然纸上,剔透无比,直比你看了他本人还要真切。那时候菡真瞪大了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真的么?”裴连海慈爱一笑:“这是自然的,人心深似海,哪里捉摸的着,哪里有字来得一目了然?”

      哪里能与这来得一目了然?菡真微微翘了唇角笑了笑,世间万事万物道理相通,比如此刻,满桌的肴核果品,哪一样没有透漏出厨娘的心思?菡真略看了看,每样菜虽比不上在上京的时候,却做的尽心之极,怕是花去高婶子不少心思。心里感动,自然对高三婶生出许多感激之情来。

      只是她身子不大好,只吃了小半碗红枣莲子粥便放下了碗筷。周渊林看了看她面前的空碗,略略皱了皱眉:“饱了?”

      “嗯。”菡真忐忑,声音细若蚊蚋。

      “高四婶这么用心做了饭,你只吃那么点,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嫌饭菜不好。”周渊林顿了顿,语气有些生硬道。

      菡真惊慌的抬起头,“不,没有……”她急欲争辩,迎上周渊林那略微凌人的目光,却蓦地胆怯了,声音也低了下去。眼睛直抵着桌上一副青花白瓷盘,仿佛这样便能让自己心安一样。

      周渊林见她吓成这样,心里也也微微懊恼,一时找不到台阶可下,想了想,只得生硬的把脸色缓和下来,往她的碗里添了满满一碗饭。盛好后心里又想:“这么多她可吃得完?”
      转目一视,果见她紧紧蹙着一对娥眉,一副苦恼至极又不愿说的样子,忍俊不禁,一时扫去多日来的阴霾,心中轻快无比。

      他又拨了一半到自己碗里,才说道:“快吃吧。”

      菡真如释重负。

      吃罢,小菱端来水给她洗漱,孙府的西厢房原是给家中女眷住的,所以菡真住那倒是既方便又自然。推门进去,房间一切都是闺阁的摆设,正中架了只圆形红木绣桌,围着几只红木实心圆坐墩,因一直空着没人住,家具书柜都是空的,整间屋子很大,空旷得令人心生寒意。再里面垂了一帘翠色湘帘,大概是床榻之处。菡真走进去瞧了瞧,床帐一切都是新的,虽天湿气潮,卧房却用艾叶熏得暖暖的,很干净。墙上洞开一只圆形小轩窗,几根清瘦的竹子得以探出头来。晚风犹带三分寒意,吹的床帏飘摇,小菱见菡真只是坐着发呆,怕她受凉,忙把窗户掩了,一面又小心翼翼劝道:“姑娘,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菡真闻声一怔,见小菱一张圆圆的稚气的脸,倒有两份像幼时的自己,想她跟了自己才半年不到,却是贴心贴肺的,心下一片柔软,柔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十一岁。”小菱腼腆的笑了笑,“姑娘问过我两次了。”菡真摇了摇头,有些迷惘,“是吗,我倒是不记得了。”自家中出事以来,自己整日以泪洗面,好像,真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小菱忙扶着她躺了,刚躺下不久,听到外面有人喊小菱。小菱悄声出去,原是高四婶,她端着一碗药立在廊下,刚刚入夜,脸上表情看不分明。小菱手指竖在唇上,悄声道:“已经睡下了。”

      高四婶忙压低了声,一一告诉她道:“这是李福抓的药,我刚刚熬好,我是个外人,并不好进你家姑娘房里去,以后每日饭后我都交于你,我自己看了看,是个温补的方子,大致吃几日便好了,这是一盘我自己酿的蜜梅,服药后含着,你仔细服侍,莫叫她吐了。”

      小菱一一记在心上,笑应了,忙端进去屋去。菡真并没有睡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瞪着床帐顶上红黄丝线绣的鸳鸯。小菱把药碗搁在桌上,悄悄过来,却见菡真已是满面泪痕。她心下吃惊,到底年纪不大,只是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菡真慌忙擦干了眼泪,强笑道:“方才是谁唤你?”

      小菱乖巧,都与她说了,菡真一笑,叫她端过碗来喝了,最后又含上高四婶备的梅子,一缕酸甜在嘴里弥漫开,竟真的把之前的辛苦之味压了下去。待小菱服侍她漱了口,她侧身向里,一句话也不说。小菱再问,她就只淡淡的叫小菱也去睡。

      小菱年纪小,经不得折腾,眼皮早就困得快阖上,见姑娘安顿好,自己也急急忙忙爬上床去,不一会就睡着了。

      菡真辗转反侧,她向来有择席的毛病,怎么都睡不着。床正对着窗户,夜里许是升起月亮了,照得窗纸发白。怎么会有月亮呢,日间还不是在下雨么?这样想着,她禁不住爬起来打开了窗,因刚刚的药入肚,洇出了一身的薄汗,正自开窗,晚来风急,几丛修竹沙沙的一阵响。窗外正对一面雪白的墙壁,黛墙青瓦,生生割断了她的视线,仰首望去,墨色的天空如被浓墨泼彩,冷冷地汪出一轮皎月来。

      周渊林有些疲惫,此时入夜,他刚刚点亮烛火。乡里的人睡得早,现在虽只至亥时初刻,却已是一片万籁俱静。他仔细把带来的书放置到书架上,又往墙上挂了几幅素日喜爱的书画。孙奕雪家的屋子久不经人住,显得分外冷清,好在高四叔夫妇心细,打扫得力,屋子一尘不染。

      坐在灯底下翻开一本《中新经薄》,大概到亥时末刻的时候,只觉头昏脑涨,心头突突直跳,一个字都入不了眼。看着自己黑魆魆的影子投在发黄的纸页上,忽然失了心绪,他不耐的抛开书,站起身来,走至窗底下,伸手一推,一阵晚风急速刮来,把房里的蜡烛灭了。他正对着庭院,那树零落的梨花星星点点发着幽光,反似残雪一般。隔着几丈来宽的庭院,另一边即是菡真住的的西厢房,此时西厢房里安安静静地,窗纸上还舔动着幽暗的烛火,不知里面的人到底睡了不曾。

      周渊林心潮翻涌,站在窗下不知多久,下肢都开始发出麻意。半夜高四叔起来起夜,走过院里的石甬路,只是随意扭头一望,便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定在东厢房的墙上,一时唬得要命,片刻之后听到人轻声咳嗽,声音倒是熟悉,才醒悟过来,并非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只是心里还狐疑,待要喊一声“邹相公”时,窗子已经关上了。回房后问高四婶,高四婶沉吟片刻,摆首道:“我也不知,这邹相公年纪轻轻的,看那眉眼,心里指不定装着多少事呢。若不是在京里犯了什么事才躲到这里来?”话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一转身就清醒了大半,她推了推丈夫,“莫不是真犯了什么吧,我看着名字也不见得是真的,借托了咱们大人的名头,将来万一拖累他怎么办?”

      高四叔本就厌烦妇人嚼舌根子,听她这一席话,一颗心忽悬着不定,忙黑了脸,训斥她:“胡说八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既然是大人交代了的,我们只管好生伺候,上京离这么远,就算炸了雷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呢,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高四婶受了骂,心里闷闷的,脸色也不好看,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转过脸去不理他,高四叔一语不发,发会怔,方一口气吹了灯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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