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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寒侵残雪夜 ...

  •   菡真歪在榻上,案前香炉袅袅飘着烟。冬日的园子十分安静,偶尔才听见窗外几声寥落的鸟啼。小菱应是与点玉一同玩去了,只见着外间镶翠静悄悄地缝衣服。薛大娘进来,见到镶翠低声问道:“裴姑娘呢?”镶翠朝屋内努嘴:“歇着呢,大娘有什么事?”薛大娘自顾坐了下来,“老爷与李管家皆不在府里,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来禀告一声的好,你们屋里近来可丢了什么玩意?”见镶翠一脸疑问,她接着道:“洗衣房里有个妇人,昨晚偷偷拿了块玉让我找肯出价钱的买家,说是她男人在外面遇到贵人送的。打听了府中各处,并未丢失物什。”她拿出一块碧绿的玉玦:“像这样的玉,成色罕见,他们夫妻俩穷的叮当响,那男人早年还做过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说是贵人相赠,着实可疑,还请裴姑娘帮忙看看。”镶翠接过:“那大娘稍等一下。”

      菡真并未睡着,在里间听了大概,以为不过是件失窃的小事,等镶翠拿进玉玦给她看时,立即惊得面色苍白。她急忙唤薛大娘进屋,急道:“那人可说赠玉的是何人?”薛大娘见菡真神色不安,忙安抚道:“姑娘先别急,我叫福瑞家的过来问话。”菡真支开其他人,只留福瑞家的问话,那福瑞家的早与福瑞商量好了说辞,在腹中打好了稿,菡真也没听出端倪:“我当家的那日出城买柴,遇到一个年轻公子,说是进城祭亲,盘缠又使光了,想搭个便车进来,当家同意了,家的说那公子进城也不愿走官道,只怕是担上官司的人。等进了城那公子便抵了块玉给他。说是除夕祭完亲人再赎回去。”听她所指裴冀山似担了官司菡真更是深信不疑,又问道:“他可说何时何地再赎回去?”福瑞媳妇答道:“这婢子就不知道了,还得问我家那个。姑娘可是认识那人?”菡真点头道:“实不相瞒,这公子正是我的远房长兄,已经许久未见过了,听说他家去年遭过难,便想帮衬一下。那福瑞可知他现在落脚何处?”福瑞媳妇面露难色,似不愿多讲,菡真急忙拿出银子塞给她。见她大冷天的穿得颇为寒酸,忙从箱笼中找了几件半新的衣裳送她。福瑞媳妇感激不已,对菡真千恩万谢:“姑娘不如先放我回去,我问问当家的。晚饭时分我再来告知姑娘。”菡真无法,只得让她去了。

      福瑞媳妇回到破败的家中,福瑞正醉醺醺的睡着。她走过去摇醒他,把菡真见自己的事说了,福瑞抹着下巴嘿嘿一笑:“长得如何?”福瑞媳妇扇了福瑞一巴掌,啐道:“怎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福瑞不怒反笑,捉住她的手往嘴边凑:“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好皮子也就能卖个好价钱,夫人何必吃这横醋。不过她既然对这子虚乌有的人如此上心,咱就来个将计就计......”福瑞媳忧心忡忡:“这可是大户人家,不是闹着玩的!”福瑞连忙摆手,咭笑道:“村妇是人小姐不也是人么,嘿,等过了手为娼为妾,只怕家人找到也不想带回去了,我们只管拿了钱远走高飞,谁能拿得住我们?”

      次日福瑞媳妇去见菡真,小心道:“姑娘,那公子落脚处打听好了,只怕泄露出去了对他不好,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们夫妻俩可以偷偷带你过去,既然要见面的,姑娘不若把这玉买了去,由姑娘亲手送还,两人皆大欢喜。”菡真微微一笑,“这我倒是想过,就怕你们不同意,如此我便放心了。”菡真给了她一笔钱,两人又偷偷商议除夕如何出府会裴冀山,最后福瑞媳妇信誓旦旦会平安把她送回府中,这一行才敲定。

      除夕这日,府中各人都忙顿不停,周渊林还未到上京书信便先到了,周渊林告诉菡真皇宫书阁失火之事,自己在阁中修缮典籍,所以无暇府中。并说今日会赶回来与她一起守岁。菡真面色微动,她目光在纸上逡巡了几遍,叹了口气,把信收了。把小菱叫来道:“去跟膳房说大人今晚回府,晚膳务必丰富一些。我今日在屋中太闷了,想去梅园赏会花。”又吩咐镶翠点玉守屋,自己出来了。

      支开身边丫鬟,菡真从梅园的另一处门出去,绕过几道月门,果见福瑞媳妇在后门等着她。福瑞站在马旁,急忙作揖唤了声裴姑娘。福瑞年过四旬,脸白无须,除了干净点看上去与一般车夫并无二致。福瑞媳妇并不与菡真一同上车,菡真有点慌乱,她急忙安慰:“姑娘别担心,我留在这稳住寻你的人,多争取一些时间。”等她坐好,福瑞一抽鞭子,马车便驶离了周府。

      马车徐徐驶出后,初始还能看到不少行人,不久行人越来越少。上京人喜欢过节,街上不应该那么少人,仔细观察,竟发现福瑞尽挑着人少的道走。菡真不禁起疑,与福瑞问话,一开始福瑞还会回答,到后来竟对她置之不理。菡真一下慌了,马车越来越快,她伸手撑住车门,仔细忖度了一番对福瑞道:“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带多少财物,我记得有家钱庄在这附近,我爹生前攒了不少家私在那。本来是用不上的,如今正好救急。”福瑞听了故作唏嘘“姑娘心肠真好,你兄长有你这个姊妹真是好福气。姑娘要现在过去取麽?”菡真称是,福瑞便放缓了马车。福瑞也思来虑去,探询道:“那可不行,现在离那边不近,一来一去可就赶不上了。若是几个小钱便罢了吧。”菡真忖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也足够长兄置办一个庄子。买几个办事的丫头。不若你过去拿了,我在这等你。”说着取下头上簪子给他:“这个便是信物,你脚力好,这样快些。”福瑞心里打着算盘,犹自怀疑道:“姑娘恕我多嘴,凭什么一根簪子就能支出许钱?”菡真答道:“这钱庄就这奇处,上账的时候可隐去身份,取的时候也不须费多少周折。你且快些,不要让他多等。”福瑞见她神情并无异处,才停下马车。他接过菡真的簪子笑道:“这不就方便了,姑娘好生在车上等着,不要随便下来,现在人多惊着可不好。”菡真点头称是,福瑞跳下,绑了马车,左右张望一番,才放心离开。

      直等了一炷香时辰,确定福瑞不会突然返回之后,菡真便下了车。她边走边问,往人多的地方走去,绕过几条街,但觉街上行人如织,福瑞一时半会是追不上来了,菡真一身冷汗方消下去。她一个深闺女子,鲜有机会出门,对上京并不熟悉。明知被骗,却又不能报官,每步皆如踏薄冰。

      远处的巍峨的宫城在云层下气势吞人,除夕是一年中的大节,宫内重视,民间亦然。为了让百姓过上安稳的除夕夜,城内出动了不少金吾。至晚间的时候禁中会发送拓印的钟馗像与文武百官,到戌时则会打开禁中大门,送钟馗像给百姓,而皇帝则会在城楼上巡视,与民共度除夕。

      现在天色尚早,在菡真幼时,裴连海便喜欢带她出来逛夜市,坊市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叫卖祭灶的点心,更有迎傩的队伍走家串户,激起阵阵喝彩声。

      从桥头下去便是上京最热闹的瓦子,桥头有做傀儡戏的,引来许多人观看。用铁丝串接的木偶扮作人模样,由耍的人牵引每一个动作,附加上戏词,演的栩栩如生。幼时裴家的孩子都喜欢这些街头杂耍,裴冀山最好动,从小贩那买了套齐全的,自己便演上了。本是要嫁给状元郎的年轻女子,却遭恶霸横夺,年轻的状元郎也郁郁而亡。一场擅改的戏把菡真看得眼泪汪汪,待戏演完,菡真指着死掉的状元郎大哭不止,裴冀山慌得给她擦眼泪,哄到:“好了好了,状元不会死,状元等着娶我家的小妹妹呢!”说着提着状元郎骑上马在场内飞奔一圈,向小菡真作揖,菡真才破涕为笑。家中长辈皆好笑,从此不叫菡真本名,而是笑呼“状元夫人”。

      她伫立在桥头上,忆起往事禁不住心碎神伤。泪珠滚落下来,她急忙引袖掩住脸颊。表演悬丝傀儡的摊贩左左右右只唱了两出戏,观看久的人群觉得索然无味,纷纷散去。夜幕降至,城内各处张灯结彩,河畔焰火呼啸,行人皆驻足观看,不时发出欢呼声。灯火交相辉映,使天空呈现深沉的靛蓝。不多时天上寥寥落落飘下雪花,也不见人群散去。颜自秋脸上盘上红晕,心头狂跳。天未黑的时候他便偶见了她,当时还以为花了眼,又不死心跟了她几条街。菡真伫立桥头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两尺远,心中情潮涌动,却始终不敢踏出一步。见菡真垂头饮泣,他竟慌得心酸。踯躅万分后,他方鼓起勇气唤了声:“裴娘子。”当菡真回过头来,但觉繁华市景遽然后退,颜自秋握着一方绢子的手都在发抖。即使粉身碎骨也值了吧。

      颜自秋强作镇定与她闲话,说来说去菡真不过答了几个“嗯”与“是”。颜自秋搜刮枯肠,终于找不到话题,他想请她去茶馆喝杯最新的龙井,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两人静默而又尴尬地立在那儿,最后还是菡真吸了口气,对他道:“我走失了,可否劳烦你送我回周府?”颜自秋连忙答应,心中想她终于对我说了一句话,既高兴又怅然。颜自秋替她租了辆马车,顾及她体弱,上车的时候轻扶了她一把,菡真若有若无地避过。客气而又疏离地对他说:“多谢你。”自此之后便缄默不言。颜自秋与车夫坐稳,菡真搴开半幅帘子,想到周渊林应该回府了。心中淌过一片暖意。她紧紧攥着手中玉玦,周渊林一定会帮她找到二哥。

      周渊林还未来得及回府,便去了别馆。等他沐浴更衣完毕,唐缮喜便过来传旨了。皇帝每年岁除皆会设宴招待百官,除去旧岁的秽气,去年不比以往,不顺的事情多,连大内的驱傩仪式也要比以往隆重。

      皇帝在座首举杯庆贺,见到周渊林笑道:“气色果比之前好多了!”周渊林称是,皇帝又赏了他两盒点心,差小黄门送去。周渊林忙谢恩,恭贺皇帝万岁。畅饮过半,后宫传来新做的绢花,送给有妻女的官员。宫婢将绢花举在周渊林面前。他难得仔细审视这些,心中似乎浮起菡真淡淡的影子。他挑了支素淡的钗花放入袖内,不禁莞尔。孙奕雪眼尖,见了就要捉他袖子,周渊林避过,佯装无事一般,替他斟了杯酒:“喝酒。”孙奕雪哈哈大笑:“有趣!”
      晚宴至酉时一刻方散,各官叩谢皇帝。自去,不提。周渊林约有半个月不见菡真,她此刻或许正坐在火炉边,翻着书或者看着雪,等着他回去吧?想到即将可以与她见面,他身上便轻快无比。刚出宫门,李福急忙迎上来告诉府中发生的大事。笑容僵在他脸上,两人旋即飞快上马回府。

      菡真屋里三个丫头俱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小菱年纪最小,吓得哭泣不止。只有镶翠明明白白把事情讲了个始末。周渊林怒不可遏:“薛大娘呢?”薛大娘战战兢兢,从门外跌进来,抹着老泪告饶:“大人,是婢子该死,用了个不明不白的人!那小贱人现今不知逃到了何处,我已经报官了,府里也派了人出去寻裴娘子,大人若是不解气打死我这把老骨头也罢了!”镶翠在旁怒道:“你的命哪能跟姑娘比,姑娘若没事便罢了,若出了事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菡真是罪臣之后,报官后恐怕只会引得满城风雨,他虽懊恼,薛大娘却只是个小心胸的下人,哪里会思量那么多。遂冷道:“出了事便只会寻死觅活,死了用吗?”他蹬上快马,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盼越快找到菡真越好。孙奕雪此时还在街上,周渊林截住他的路,眉宇紧锁:“京畿府衙你比我熟络,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然后把事情简短叙述了一遍。孙奕雪犹自不忘席上他躲躲藏藏,故意赖着不动,揶揄道:“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哪,引得你大动肝火?”周渊林叹气:“是先生的女儿。”他们两人是同窗,昔时皆受教于裴连海案下,对裴连海的感情自不用多说。因此忙正色拍拍他肩膀:“放心,我一定尽力。”

      每每年关夜巡都是件大事。这时候丢失女子孩童的事情比往常更多,是以潘震岳忙得焦头烂额。衙内的军丁皆被派往各处,人手还不够用。当听说周渊林家事后,更是派出了两队军士进行全城搜查。尤其是带着年轻女女子的可疑男子,皆被押解回官署进行指认。

      福瑞依言找到钱庄,拿着簪子去取天价财物。却被庄里人当做骗子打了出去。福瑞才知被骗了,不禁恼羞成怒。等他赶回马车,车上早无人影。正巧又遇见一队巡检的兵丁,福瑞以为东窗事发,吓得掉头就跑。领头的巡卫长见势不对,追过去把他摁倒了,搜身才发现他身上有一根玉簪,怀中还有许多碎银子。以为捉到了一个小贼,便带回衙内了。

      上缴赃物的时候周渊林认出了那正是菡真的物品。遂吩咐把福瑞押上堂来。福瑞咬死不说菡真的事,问他钗子哪里来的,他只赖道捡的。李福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混账东西,还敢狡赖!”原来福瑞是新雇的奴才,腊月因府中忙不过来还未查清他底细便先用上了。那日周渊林匆匆赶去成州,烧坏的狐裘正是托他拿回府上的,必是他偷了藏在暗袋的玉玦。福瑞抱住心窝哎哟哟地叫唤,孙奕雪冷笑道:“只管把这里的酷刑一一给他上一遍,看他老不老实。”潘震岳即挥手叫人抬上笞杖刑具。又有两人上来按住他的手脚。福瑞慌了神,立即告饶:“青天大人饶命!府上确实有位姑娘叫我赶车去会故人,中途还叫小的去拿东西,回来人就不见了。”孙奕雪蹲下来踢了他两脚:“还嘴硬,给我上刑。”大棒粗的刑杖打下去,福瑞发出极惨烈地嚎叫声。听者无不悚然。衙外正聚集了不少走散的女子,不少被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推搡军士直言要回家。军士拦住她们,对不依不饶的女子一顿怒斥。更是引得众人哭成一团。周渊林疾步出门大声道:“这些都是良家女子,尔等须客气对待,走失的去侧堂登记名录,由军士送回本家。”众军士应是,纷纷各行其责。内堂福瑞的口供依旧没变,押他过来巡卫长也说不见他身边有女子。福瑞被打得半死不活,前后还是不知菡真下落。周渊林脸色难看,嘴唇也抿成刀锋一样的直线。

      周府的家丁飞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向周渊林禀告道:“大人,回、回来了!”众人皆长舒了口气。周渊林正站在衙门台阶上,背后红色大灯笼幽幽放着光,他顿了半晌方自语道:“回来了。”

      马车缓缓停在周府,周渊林赶到的时候,颜自秋正往回走。颜自秋再次见到周渊林不免欢喜,正要述说自己来京的所见所得,见他眼神怀疑又冰冷,只得讷讷把话咽了回去。
      “多谢。”周渊林面无表情向他抱拳,立即下马跨进了府邸,颜自秋呆愣片刻,自知无趣。屋中三个丫头终于见到菡真平安回来,又惊又喜。镶翠不住喃喃“佛祖保佑”,忙烧旺炭火。几人忙得一团火热,菡真问道:“大人呢?”点玉禁不住埋怨道:“大人为了找姑娘,热茶都舍不得喝一口,如今还在外面呢。”

      周渊林带着满身白雪进来,屋内人一齐看向他,菡真目中泪光闪动,站起来向他走去。可他却不看她一眼,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三个都跪着,不到明日不许起来。”菡真顿住脚步,周渊林似乎是拂袖而去。屋外风雪渐大,路上并没有提灯的仆人,白雪映着院墙黑魆魆的影子,身后院落的灯光明灭不定。周渊林深一脚浅一脚离开,内心狂暴的波涛直要撞破他的胸膛,他怎能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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