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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容容淡怀愁 ...

  •   难得晴明几日,日头冉冉照进碧纱橱内。窗棂上雕刻的花鸟,把金色的阳光割成斑驳碎片,随着日光脚触,在屋中几案上游走。菡真低垂着头,伏在桌前细细描着花样。

      小菱走入屋来,对她说道:“姑娘,镶翠姐姐说过好多次了,别老闷在屋里。刚刚李管家送来好几盆腊梅。你要不要去看看?”菡真答道:“腊梅冬月才开花,现在有什么好看的?”小菱不禁泄气:“那其他的花呢?”“看过了,不新鲜。”菡真嘴角衔了抹笑意,调皮地眨了眨眼。小菱故意撇撇嘴道:“对,什么也不如周爷新鲜。”“好你个死丫头,越大越难管,看我不打你!”菡真扔了手中纸笔,一下扑过来,小菱赶紧躲开,两人笑嘻嘻扭在一块。

      不防点玉从外面进来,小菱不小心撞到她身上,她面上立即一恼,推开小菱,转首对菡真道:“姑娘,大人过来了。”菡真脸上一慌,小菱趁机躲到点玉身后嘻道:“说某人某人到!噢,不对,应该是想某人某人到!”菡真的脸气得通红,正要还嘴,忽听一声悦耳的男声笑道:“谁是某人?”小菱立刻如惊雀,吐着舌头躲开了。其他丫头自然避开。

      周渊林今日穿了件天青色长衫,袖口饰以乌漆色,腰上垂着八宝丝绦,头上简单束着漆纱笼冠。气度温和,朝她脉脉一笑。“谁是某人?”

      菡真羞恼地背过身,“谁是某人,我也不认得。”“这怎么了得?”周渊林扳过她的身子,故作吃惊道:“才几天你就忘了某人了。”见菡真并不答话,便低声道:“这某人也太不识时务,惹得你不高兴。唉,我正好从他那过来,既然你不记得他了,我这就带你过去,叫他给你赔礼谢罪。”菡真微微讶异,见他神色认真,禁不住引袖捂嘴:“某人要是不愿意呢?”周渊林故作沉思:“不愿意……竟敢不愿意?那便随卿处置。”

      两人出了居所,沿着石甬小路,过廊穿榭。到了新修的园子中。一切都是按菡真从前屋子的布局动工,以致令人产生回家的错觉。周渊林仔细查看,不适时节种的梨树竟然活了,梨树在灿烂秋阳映照下,抽出几许新叶,令他颇为欣慰。他道:“你看看认不认识?刚种下就遭了回冰雹,又接连几天霜打,我怕它都熬不过。看着它活过来我才敢拉着你过来看。”

      菡真脸上笑容渐渐隐淡,她紧抿嘴唇不发一语,片刻之后,禁不住呜咽出声。走到一边寻找,果见树身隐蔽处缠了根细细红裎带,因年岁久远,裎缎颜色已褪至赭朱。约莫怕它丢失,挂它的人还细心地绕了数圈死结。她默默诉道:“这是十岁的时候爹爹与我一起挂上的。”

      周渊林握住她的手,沉默感受她的情绪,她的泪水似一片湟湟的湿潮,悄无声息地湿了他的衣袖。又漫入胸潮,泛起涩涩咸意。

      他产生一种错觉,为什么眼泪越是擦拭却越流淌得汹涌?为什么每次都想让你高兴,却往往弄巧成拙,是我太愚笨还是你一直拒绝我进入你的心?

      菡真轻轻环住他的手臂,将头靠过去,半晌才哽咽道:“你……不要对我太好,我怕......伤了你的心......”周渊林内心深受震动,情之至矣,他压住涌涌的激动,摆首道:“我什么都怕,就不怕伤心。”说毕又惊觉话不对,脸颊忽地一红,所幸她并不看见。想了想,退开一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凝视着她,展颜一笑,两袖并举身前拜道:“小生呆头呆脑好生愚笨,惹坏娘子好心绪,要打要骂,娘子只管来,千万别拧着小生耳朵便好了......”不知他从哪学来的戏词,学得像模像样,像个淘气的小郎官。见面前佳人破涕为笑,他方收回姿态,正正经经道:“某人可对娘子道歉了,娘子可否满意?”

      这还叫人说什么好?菡真用袖遮住面颊,唇边笑意晕染不去。两人待不及久,往园子深处走去,花阴满庭,草木清芬。两人在一处石椅坐下,头顶是株极盛的十里香。花朵细小如米粒,颜色洁白。香味似倾倒的香罐,醺人欲醉。十里香像顶巨大的花冠子,堆叠在两人头上,细细瓣蕊挟风而下,落了两人一身。周渊林坐下不久即说困,菡真见他面上果有倦色,便关切问道:“昨晚没睡好么?”周渊林道:“一直都睡不好,你便借借肩膀让我靠靠。”说着头一歪,菡真感到肩膀微沉。侧首望去,他已闭上了眼睫。

      “好香。”周渊林呢喃道。菡真半晌才“嗯”了一声,却听到周渊林道:“是梨花香。”菡真又是半晌无话,脸却慢慢红了。

      周渊林把腿抬上椅子另一头,安心把头枕在了她的膝上。他仰面躺着,面庞白皙,嘴角一丝满足的笑。“你要是不自在,就用绢子挡住我的脸罢。”花叶落到他乌黑的鬓角,她听了一怔,随即轻轻帮他拭掉,心中忽起玩笑心思,促狭道:“脸太大了。”周渊林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故作沉默,半晌没搭话,菡真以为他真睡了,便放下心来,冷不防传来一句:“明明是你想看。”

      “……”

      李贵昨日查看过新园子,发现落了钥匙,今日便寻了个空闲过来找,不防一进垂花门便见到这样一幅景象。如此美眷,他静然往后退,轻轻搭上了门扉。忽然鼻头一酸,急忙引袖拭泪,匆匆行去。

      十一月中旬,关外动乱,连失两关,辽人屠戮城中民众,手段残忍,令人胆寒。唐缮喜一路分开人群,急匆匆挤到周渊林面前说道:“大人大喜,皇上择升您为中郎将,大人请往偏殿换朝服。”

      唐缮喜在前引路,亲掩了门,替周渊林宽衣。周渊林谢道:“岂敢劳动都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唐缮喜退至一旁,斟酌半晌问道:“我记得大人年轻时去过燕云关守戌过几年,我大辈子都在宫里侍奉,听说塞外寥廓荒蛮,大人竟不当回事。”

      周渊林解腰带的手一顿,听他话里蹊跷,微微一笑道:“都知在皇上身边享享清福就好了,怎么惦记关外?”唐缮喜尴尬笑笑,并不答话。周渊林重新穿好衣物,正要启步正殿,唐缮喜又道:“大人留步。”周渊林回头一望,只见唐缮喜脸色微微发白,一滴冷汗从额上滚落。他席地而跪,周渊林大吃一惊,赶紧扶住他:“都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何必行这样大的礼。您是长辈,此举不是折后生的寿么?”唐缮喜眼中有泪涌动:“我入宫前有个儿子,过继在戚里,十几年来都瞒着,后来他入征关外,跟随小裴将军鞍后。一年才一个音信。这倒罢了,好歹还知个福祸。自从裴大人失事,小子也断了消息。如今燕云马山两关失了,倒叫我哪里去找他?”

      周渊林皱皱眉头:“令郎可否姓石?”唐缮喜急忙点头:“对,是随远亲的姓。周渊林为难道:“......裴将军身边的确有个姓石的小生,不过那都是早些年的事了,军中人流变数大,都知可借名册看看。况且我与裴将军也多年未见,印象浅薄。”唐缮喜脸上失望:“名册不是没见过,上面并没有小子的名字。”周渊林见他神色凄哀,正要再劝,正殿内侍已在唱钟了。遂朝唐缮喜施礼拜别:“令郎小小年纪,性情敦厚,深的大家喜爱。吉人自有天相,都知且宽心。”唐缮喜引袖点泪:“多谢大人,还望大人守密。”周渊林点点头。

      裴冀山任骠骑大将军,受朝中太子谋反一案牵连,他一宿竟失了踪迹。朝中任遣霍闵接任,却不想霍闵人生得高大威武,却仅仅有纸上论兵的资质。这次战役不仅丢了项上人头,更放凶狠的辽人进关,牵连数千百姓。霍闵是刘胡安侄子,关外战败,他自然逃不了干系。

      一早他就身穿缟素,跪在廷下哭哭啼啼地请罪。皇帝脸色不善,讯报五更都不到就飞到了宫中,他眼下还有青黑的一圈,显然是没睡好。廷下众人皆屏气息声,静看这个年轻帝王的反应。

      皇帝看了刘胡安一眼,却用了种温和的语气问道:“国舅怎么穿了丧服?”刘胡安一顿,即刻反应过来,惺惺拭泪答道:“臣内侄用兵不当,虏寇屠城,国之殇矣,臣羞愧交加,自感无颜见圣上,”说着,摘下头上乌纱,恭恭敬敬道:“臣请辞谢罪。”周渊林奏道:“这样大的失策,若是辞官便可,大家都不用来面圣了,国舅身为朝廷栋梁,如此便轻率辞官恐怕不妥。”皇帝漠然一笑,对刘胡安道:“周卿说得对,天气寒冷,国舅还是把幞头戴好吧。”

      刘胡安听言重新戴好乌纱,只听皇帝说道:“西北奚胡一直是国朝大患,没想到东边又来个辽人之乱。”刘胡安应道:“皇上有所不知,辽人物资本就匮乏,今冬特别寒冷,积雪深达人高。冻死饿死不少番寇,臣以为他们不过是狗急跳墙,不若先给他们点粮食议和,待他们松懈了再夺回两关。”皇帝皱眉,愠怒道:“堂堂大国岂能向番邦卑躬屈膝?真这样做,只怕会助长他们气焰!”刘胡安急道:“臣是说,先给他们一点甜头,再杀个措手不及。”皇帝摆摆手: “国舅不必说了,朕先调遣西北的守军过去,整肃军纪,杀他个落花流水!”
      刘胡安嘴上应是,心却道:“皇帝终究是太年轻了。”

      李西仁奏道:“皇上万万不可,西北要是空缺,犬戎奚胡便会一路北下,到时腹背受敌,局势难以控制啊。”皇帝皱皱眉,不耐道:“那要如何?”李西仁支支吾吾,见皇帝不悦,他才道:“臣之愚见,国舅掌印城外二十万禁军,国舅既是文官,要那也无用。闲置也是浪费军饷......”刘胡安脸有怒色:“小人之见!禁军怎说无用,城外流寇众多,且辽人距上京不足万里,你置皇上安危何顾?”

      皇帝一抿嘴唇,对刘胡安道:“国势为难,国舅不如先把兵权借与朕,击退辽寇后朕自会归还。”刘胡安拜道:“皇上切勿如此说,只是移去禁军,大内如何?”皇帝哈哈一笑:“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禁中不是还有十万么?朕在宫内縢养不少内侍,专精授武功,国舅是担心自己吧?无妨,国舅要是需要,随时来讨好了!”刘胡安被噎得无话。只应道:“臣惶恐。”李西仁又奏道:“皇上,现今国库空虚,粮饷接不上怎么办?”皇帝用奏章遮住脸,慢悠悠道:“贵妃今晨穿了件蜀锦裁剪的新衣裳,朕看着甚是悦目。只是这蜀锦昂贵,宫内并无例分......”皇帝话头戛然而止,刘忠冷汗直下,刘胡安瞥了儿子一眼,急忙趋前一步道:“皇上,臣家中积了点私底,臣愿倾举家之力,贡答社稷!”皇帝扫了他一眼:“甚好,先皇留了朕这大好江山,幸得国舅相携,朕如鱼得水。既然国舅做出表率,朕也节度宫中开支,而众位卿家更应为社稷效力,按俸禄各捐三月。”随众无一反对,皆颂圣上英明。

      退朝后,皇帝回到殿内,疲惫揉额,唐缮喜轻手轻脚走进来,轻轻唤了声:“皇上!”皇帝抬头,屏退了其他内侍宫婢,朝唐缮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话。唐缮喜摇摇头:“周侍中似乎并不相信臣。”皇帝拧眉不语。唐缮喜见他面色并不好,又道:“侍中说几年来并不曾与裴将军有往来。”皇帝看了眼唐缮喜,道:“你是如何问的?”唐缮喜一一说了,皇帝冷笑:“唐缮喜,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蹩脚的伎俩连朕都不信,还想骗过周渊林?”说着,烦躁一摆手:“你出去吧!朕现在谁都不想见。”唐缮喜默默应承,又小心问道:“皇上今晚歇哪?”皇帝无神望着殿外苍天,随口问道:“皇后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唐缮喜估摸他情绪,答道:“陪太后在佛堂诵经呢,献花沐佛,已是好几月不沾荤腥了。”皇帝默默无语,半晌才道:“今晚便去谢妱娣那吧。”唐缮喜垂头应了,默默退至殿外。掩门的一霎,他见着皇帝垂首歪坐在榻上,毫无日间神采,不由深叹了一口气。

      深秋的天空显得格外萧索,像个垂延的耄耋老人,刀一样冷硬的风紧紧削着唐缮喜的后背。他才走出大道,身后即有一个小黄门小跑着跟上来。小黄门年纪十一二岁,看眉目像是贵妃宫里当差的。他便笑问:“有什么事?”小黄门上气不接下气:“娘娘遣我问问都知,皇上今日可发了脾气?怎么不见过去?”唐缮喜想想刘贵妃素日行径,不禁失笑:“娘娘不必日日过来问,皇上心中自是记挂着她,不日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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