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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秋风吹飞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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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试勉强入围,颜自秋心情低沉郁闷,忽听笃笃两声,有人在敲自己的窗。什么人好好的门不走非得到窗底下?颜自秋打开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箭袖蓝袍的纤秀身子跨爬进来,不是温卿是谁?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放心关好窗户朝颜自秋一笑:“颜兄,好多日不见。”
颜自秋讶异万分:“你怎么从这里进来?不怕被当做贼么?”温卿利落一撂衣摆,露出鼓囊囊的钱袋:“我这样子像做贼的么?”
颜自秋微微汗颜:“说不定。”他落落大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本书:“上回是我不好,这次专程来谢罪,可巧淘到一本古籍,我一个字都看不懂。留在那也是喂虫子;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好。”
颜自秋随意翻翻,脸上露出惊奇颜色:“可巧,这是《公羊传》 ,我从前读过一篇残卷,想不到如今能得到完整的,温弟,你是从哪得来的?”
温卿道:“从前在街上买油饼,从那卖饼老汉处买回的,可笑他竟不识货。”说着,翻到一处油渍,指给他看。颜自秋点点头,深信不疑:“我每日都去买饼,却不见遇见这种好事。你是从哪个摊子上找到的?”温卿早想好托词,一字不落道:“咳,我比你早来许久,那老伯已经搬走了。”颜自秋露出疼惜颜色,怅然道:“可惜,那老伯手里定然还有其他的书,只怕都用来包饼了。”
温卿心中暗笑他呆,揶揄道:“卖饼的若是颜兄,恐怕做不出这等焚琴煮鹤之事。”话毕又从袖中抽出一卷书纸,匆匆往他手中一塞:“时辰不早,我要先走了。”颜自秋愣愣地还没回过神,温卿又顺着窗户爬出去了。
自此许久不再见温卿踪影,颜自秋虽感怀他好意,日子一久也就淡然了。十一月,他参加了第二试。二试是通往殿试的最后一关,由当朝宰辅亲审。颜自秋不禁捏了把汗。试卷发下来,颜自秋暗暗吃惊,题目与前不久温卿交给自己的相差无异,他凝神提笔,心中却百般杂陈,不是一般滋味。温卿到底是什么人?他故意靠近自己是为了什么?无亲无故为何要把题卷透漏与自己?他放下笔,思虑了片刻。自己千辛万苦可不就是为了进名金榜么?现在好好的时机怎能不把握住?但是,圣人所教导的不欺不盗,自己这样与偷盗何异?他越想越觉不妥,站起身来,室外守候的金吾冷肃这脸呵斥道:“噤声,坐下!”
颜自秋端然道:“壮士,我有要事要禀告执考大人,麻烦行个方便。”金吾扫了他眼,不耐道:“你不知考生不可私见考官?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整个考场的人都得陪着你掉脑袋。你仔细想好了,要不回去好好坐着,要不轰出去。”颜自秋紧皱眉头道:“此事真非同小可,不告知大人,我良心难安。”金吾士好笑地看着他:“你是偷了大人家的鸡还是捡了大人的钱袋?要不我给你搜搜?”颜自秋思度一会道:“国中律例无非是为了杜绝官官相护罢了,我先做完,再请见大人。”
他坐回去,端端正正拿起笔,笔端行云流水,一蹴而就。等卷面晾干了他又起身问询见考官的事,那金吾士仍拒道:“不急,还有三刻钟,等卷宗封印入库,自然会放你见。”颜自秋只得坐下来,等时间慢慢过去。
天快黑的时候,颜自秋终于见到执考官向仁。他自然不会捅出温卿,编了个谎话,只说有日遇到一个脚商,偷偷摸摸欲要高价卖与他一样东西,他心疑有诈,瞥了眼也不肯买。不曾想这竟是新科试卷。
向仁听说后,脸色一变。心中忽上忽下拿不定主意。遂吩咐随从去后进里请示主考的刘胡安。刘胡安乍听一惊,冷笑看着堂下向仁遣来的差使:“笑话,考卷好好地锁在库里,直到今晨才开启发放。钥匙也由我亲自掌管,并不假以人手。向大人莫非是怀疑我办事不利?”差使冷汗湿了一身,唯喏道:“国舅爷息怒,大人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大人监考三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如何处理,所以差遣小人来讨个主意。”刘胡安不理会他的话,问道:“那考生是什么人?”差使答道:“叫颜自秋,是广陵人士。”刘胡安抚着胡子,“事情是有蹊跷,不过往年也有人借此滋事的,我倒要会会他,把他带到这里来。”
属官应是,又匆匆跑向前厅禀报。向仁即带领着颜自秋去找刘胡安。刘胡安长黑须髯,身着黑貂裘,面目严整端肃,器宇不凡。颜自秋即朝他深深一揖:“小人颜自秋拜见大人。”
刘胡安审视了眼堂下的年轻士子,眼皮略抬了抬:“听说你见过有人卖考题?”
颜自秋恭谨道:“是,不过小人那日只是匆匆一瞥,并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了。”刘胡安淡淡哦了一声,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那人长相?”颜自秋一顿,即答道:“小人妄自猜度。”“确定没有看错?”
颜自秋仔细回想温卿给自己的手本,笃定道:“那是重新誊抄的,并没有看错。”“嗯,好,心底诚实,我最欣赏这样的人。既然题卷泄漏,我定然彻查不殆,不过,该如何处置你?”
颜自秋沉默不语,刘胡安也不等他回答,兀自想了会,提笔重拟了个题。向仁拿到颜自秋面前,刘胡安道:“既是如此,方才的试卷作废,你且口答,答得好名分自然是有的,不好,明年再来。”
颜自秋郑重接过,匆匆一扫题面,发现刘胡安问的正是“孝悌”二字,他敛气凝神,朗朗答完。一旁的向仁不住点头。刘胡安亦笑道:“可以了,你回去等消息。”
颜自秋欣喜交加,朝他拜别,自是不提。刘胡安看着他远去,脸渐渐冷了下来。当天回府后他就叫着刘忠过去问话。
“卷本呢?”刘忠回道:“儿子烧掉了。”刘胡安又问:“除了杨行直还有人见过么?”刘忠答道:“我今日五更天才去找的他,亲眼看着他阅完烧掉的。”刘胡安目光一寒,“这就蹊跷了。今日有个后生说曾见人兜售试题,你好好查查。”刘忠点头称是,刘胡安头疼扶额。刘忠小心问道:“那士子如何?”刘胡安沉吟片刻,“肚里有几滴墨水,如能拉拢最好,总比杨行直这只草包顶用。”
刘忠称是,刘胡安想了片刻,嘱道:“你三妹妹最近老是往外跑,你是长兄,好生看管些。说出去也是大家女儿,成天不男不女瞎混成什么样。”刘忠又唯唯应了,刘胡安才遣他下去。又差人把三女儿喊过来。刘胡安才娶一室,早年丧妻,又续了故夫人的丫头。长子刘忠,次女刘昭玉皆为故夫人所出,而幺女刘青玉为后续的妾室所生,刘胡安平日忙的脚不沾地,对这母女俩甚少关心,父女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刘青玉磨蹭片刻才到。她平日胆子肥,什么事都敢干,唯独怕刘胡安。刘胡安面色不善,看着女儿道:“怎么现在才来?”刘青玉支吾,回道:“爹爹,我刚才替娘熏衣服,所以误了时候…..”刘胡安一哂:“你还会熏衣服?我还道你只会瞎胡闹!叫你写的字如何了?”刘青玉小心答道:“已经写好了。”
刘胡安道:“拿来给我瞧瞧。”刘青玉脸色一白,嗫嚅道:“爹爹….”见刘胡安森冷的目光,立即改口道:“我这就去拿。”才出书房,她着紧扯了一个丫鬟的袖子:“好姐姐,快去找大娘,爹爹又要罚我了!”丫鬟应声而去,她才放心去取了书帖。刘胡安接过只略看了一眼,便怒不可遏。他一手把帖子摔在桌上,斥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你当我是瞎子还是你大娘,拿三月间的帖子糊弄过去?”刘青玉浑身一抖,自觉跪在地上,眼里挤出泪来:“女儿知道错了,爹爹打我吧!”刘胡安气不过,切齿道:“平日真是太纵惯你,从今日起,不准你踏出府中一步!把帖子重抄十遍,入夜前交给我,抄不完饭也不用吃了!”刘青玉听不要面壁罚跪,心里大舒一口气。刘夫人听丫头禀报赶紧过来,果见丈夫大发脾气,急忙劝解。刘胡安眼睛气得滚圆:“看你教的好女儿!怎么不知学学她二姐,一天不见就长翅膀飞了,养她有何用?还不如早日寻个好人家配了省心!”
刘夫人低声道:“青丫头还小,等及笄便好了,老爷息怒。”刘胡安眯了眯眼,叹气道:“罢了罢了,怎么都巴巴赶过来了,都出去吧!”刘夫人便唤了女儿,一同退了出去。一路上她不住苛责,刘青玉都吐着舌头不说话,刘夫人站定自己房门口:“你自己回去吧,长些记性,再有下次,佛祖来了我也不替你求情!”刘青玉嘻嘻一笑:“是,知道了娘,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