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楼》光阴客子

18、十四

　　“人没变，怎么就觉得从前那么遥远陌生呢？忆安，你是否有这样的感受？”
　　“从前是什么样子，我早忘记了。”
　　是啊，你忘记了，我却没忘。不是不想忘，是舍不得忘。我一步一步靠近悬崖，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会必死无疑吧。爹，娘，你们生前女儿没能好好孝顺，只好到阴间再孝顺二老了。
　　我回头看看忆安，他正看着他的马，竟然厌恶到连看都不想看我了？
　　“忆安，你有没有爱过我？”我这样问，难道是还在奢求什么吗？
　　“没有。”他回答得果断决绝，浇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那么，永别了。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也活在仇恨里。
　　原来纵身一跃是这么简单的事。在跳下去的一瞬，我看到忆安惊慌失措的脸，他说没有，是骗我的吧？就算是又怎样，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再也，回不到。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我已经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命运如此吝啬，连死的机会都不舍得给我。
　　救我的人是山脚下一对普通的夫妻。男人姓张，是个以打渔砍柴为生的憨厚人。张大哥说，他是在河边发现我的，当时我身边的河水都被血染红了，他以为我死了，但上前一看还有气息，便把我带回家来。张大嫂懂医术，我醒来后她告诉我孩子已经没了，还安慰我不要太伤心难过。起初我不说话，夫妻二人还以为我是哑巴。我只是怕一张口便会止不住流泪，为爹娘，为我未出世的孩子，为我自己也为忆安。
　　没了孩子后我身子变得非常虚弱，好在张大哥和张大嫂照顾我细心得很，每日都有鸡鱼给我补身子，张大嫂也会上山为我采药。我的心本来早已如冰冻一般，但这两位朴实的人却让我心中的坚冰一点点融化。
　　“你脖子上的上严重一点，这地方没什么好药，恐怕要留疤了。”张大嫂给我送药时提醒我说。留不留疤又如何，我心里的疤早已千千万万个，还在乎多几个吗？
　　可是我待在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突然有一天，我在帮张大嫂补渔网时她问起了我的身世。
　　“妹子，你现在可还有什么家人，他们会不会在找你？”
　　“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这……”张大嫂有点不知所措，自责不该问我这些。
　　可我意识到，这里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否则会给他们带来祸端，我要离开，可是我去哪儿呢？天大地大，却不再有宁乐玄一个容身之所。想到这些，我还不如一死了之。可是，老天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呢？难道他在向我暗示什么吗？
　　我在一个夜晚收拾好了行装，没有向他们告别，匆匆忙忙离开了。我要去哪儿呢？京城？那里的家肯定已经被抄了，爹昔日的好友恐怕也不敢收留我。难道回安阳城？那里认识我的人并不多，而且我是该先回去拜祭一下爹娘的。
　　赶了两天路，终于回到了安阳城。这里的样子跟我初次到来时毫无分别。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祥和，每个人都是老实淳朴的样子，只可惜，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回到宁家老宅，这里早已看不出家的样子，基本已被夷为平地，只有残留的几片砖瓦无力地诉说着昨日的故事。
　　我跪在地上，捡起瓦片，眼前浮现出爹娘慈祥的笑和家丁们忙碌的身影。
　　“爹，叫吃!”
　　“哈哈哈，我老喽，不中用了。都连输三局了”
　　“娘，玄儿想吃杏仁酥嘛!”
　　“好好好，我这就吩咐下去给你做，保准够你吃的。”
　　“小姐，你藏好了吗？藏好了我要去抓你了!”
　　这些声音那么熟悉，可，全都让我毁灭了。
　　我终究不敢逗留太久，明明是死过一次的人，却还是怕死。我不禁嘲笑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没想到你还能笑的出来，看来，的确铁石心肠”我惊愕，这声音，明明是楚忆安的，低沉且无情，我怎么能忘记？
　　我转身，努力让自己撤出一丝笑，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哀。
　　“你怎么在这？”死过一次，连声音也应该跟着变得隐忍。
　　“若你没死，你别无他去”他说话时并没看我，只是跌落的砖瓦。
　　“楚公子怎么肯定我宁乐玄没死？”
　　他顿了一下，道，“猜的”
　　猜的，呵，当真可笑，若我当时能猜中今日的结局，我断不会靠近你楚忆安一步！
　　“我没死，你又想怎样，继续折麽我？”
　　“跟我回去”他拉着我的胳膊，不由分说便大步向不远处的灰棕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