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楼》光阴客子

17、十三

　　花轿一颠一颠坐得好不舒服，大街上也喧闹的很，前边吹的调子也恼得我头疼，就快到下轿的时候了，忆安真的不会出现吗？
　　正入神，忽听得轿外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我匆忙掀开轿帘，是十来个蒙面人和爹的人打斗起来了。领头的那个蒙面人怎会如此眼熟？是……是……我不知不觉走出花轿，想上前看个清楚，却突然觉得肩膀挨了重重一击，便再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却还穿着大红嫁衣，只是头上的发饰不知被谁摘下来了，因而长发披散。我定定神，看到忆安背对着我站在窗边，便下了床，朝他走去。
　　“忆安。”我轻唤他一声。
　　他并不回答，仍盯着窗外看。
　　“这几日你去哪了？”
　　“你难道不应该问我，为何去尚书府行窃吗？”
　　“你……真的是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哼!”他冷笑一声，回过头来看着我，眼里的温柔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的冷漠，“你爹当年陷害我全家的时候可是没想过为何。”
　　“你……都知道了。我知道是爹对不起你们，可是爹他……他应该有难言之隐吧。毕竟楚伯伯和爹是同窗好友……”
　　“你还知道你爹和我爹是同窗好友!”他眼里满是愤怒，那样子像是要把我吃掉。
　　“你爹的信里写得很清楚，他那样做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你还在这里为他辩解!”
　　“忆安，你听我说。”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冷静一点，“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如果今天是别人楚家有仇恨，我也会这样说的。伯父伯母……死得冤枉，但皇上已经为他们平反了，如果这么多年之后你还要追究谁对谁错，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你倒是看得开。那我楚家四十几条人命谁来替他们偿命？我苟且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最后报仇的这一刻，你现在能体会到我报仇的快感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摇晃着他的手臂，“你把我爹娘怎么了？你说啊!”
　　“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书信呈给皇上，他自然会做出决断。你不妨想想，陷害忠臣是什么样的罪名。”
　　我的心像一下子被拉进万丈深渊，我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求他:“我求求你不要那样做，求求你不要……我求求你了……就算为我着想好不好，忆安，我求求你了。”
　　他拉起我，语气温柔起来:“乐玄，可惜啊，现在皇上大概已经要派人来抓你父亲回京了。你父亲为了保你周全，竟想出把你嫁给他人的主意，看来他是完全不顾及你已经是我的妻子这件事。”他说着说着，语气慢慢冷淡。
　　“你看，我今天抢你回来，实际是救你一命，不过苟且偷生的滋味并不好受，也该让你宁大小姐尝一尝了。”
　　“不过，”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可我觉得现在的忆安跟我认识的忆安判若两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满脑子都是复仇想法的恶魔。“你以后的日子不会比我好过，因为我会慢慢地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里的苦楚一下子涌到眼中，泪水跟着就流淌在脸上，声音也开始呜咽，但我没有办法接受，眼前的这个人，我真的还认识他吗？
　　“你一直都在骗我。”我说这话，只是想从他嘴里听到“怎么会呢，我对你至少是真的”，因为那些话现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
　　“对，没错。你现在知道一无所有的滋味了吧？很难受吧？现在先别哭，等你爹被赐死了再哭也不迟。”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怎么救爹娘都来不及想，是啊，我想又有何用呢？我只是一个女子，甚至可能是罪臣之女，这样的我，要怎么救爹娘？
　　我看着忆安，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我避过身去干呕了几下，才意识到痛苦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怀孕了？
　　此时此刻，这样的消息对我来说不是喜事，是天大的噩耗。
　　而忆安也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继而那目光被不屑与讽刺代替，仿佛在嘲笑我，你苦苦追求的爱情就是一场笑话。
　　忆安叫了一人进来，吩咐他去请大夫来府中，然后又加了几个人对我严加看管，不许我自戕。
　　在看完他做的这一切之后，我冷笑着问他:“你做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为了让姓宁的痛不欲生。”
　　“你就这么恨我？我真是傻，是我害了爹娘，到最后还害了自己。忆安，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太自私，不为爹娘着想。我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直到现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我仍幻想他对我还是有不舍的。
　　“我要留着你，让你亲眼看着你爹娘死而你却无能为力，让你生下孩子却被他仇视。宁乐玄，这真的怨不得我，要怪只怪你是宁家的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孩子也不放过？”
　　“因为从头到尾，你就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我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因果报应，这话终于在我身上应验了。他没有再管我，独自走了出去，吩咐下人一定看好我，而我坐在冰凉的地上，凉透了全身，凉透了心。

　　忆安找来的台大夫替我把了脉，恭喜我已怀有身孕。我也趁机向他打听宁府的事，他说只见到官兵到城中来，具体去了哪家实在不清楚。
　　不会是抓爹的，不会是抓爹的。我只有在心中默念，祈祷。而只要一想到肚中的孩子，我就觉得愧对于他，这个孩子是不幸的，他是仇恨的牺牲者，他是无辜的。为此，我想了各种办法，想要毁掉这个孩子。我忍着痛用肚子去撞击桌角，我三天不怎么吃不喝不眠，我喝很多生水，吃相克的食物……但，都没用。忆安会想尽办法阻止我，我拼命的想让这个孩子死，他却拼命的想让这个孩子活。可悲的是，这个孩子只有死才是他的解脱，如若他活下来，也将一生活在痛苦之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抗争毫无效果。直到有一天，忆安派人来告诉我，宁家已被皇上满门抄斩。果然，连结局都是一样的，满门抄斩，当真是留我一人在这世上。
　　我心里有再多的苦有再多的痛也无法化成泪水。这么多天过去，我已经不知道流泪的滋味了。爹娘是被我连累的，如果当初不是我执意要嫁给忆安，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现在，我还要造成另一场悲剧吗？我看了看日益隆起的小腹，对守在门口的人说:“我要见楚忆安。”
　　日中时分，忆安如约来了。我看得出，他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好，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既是如此，为何要那样做呢？忆安!
　　“你找我何事？”他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爹娘……”
　　“如果你找我来是问罪的，那大可不必了，毕竟你以后会更恨我的，我不需要你现在的埋怨。”
　　“我不恨你。”我淡淡的说去这句话，“我不恨任何一个人，天意如此，我现在也失去了所有亲人，你也该满意了。我找你来，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带我去我们看星星的地方？我只在夜晚去过，还没有在白天去过。”
　　“就这事？你还真有雅兴。”
　　“忆安，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只要你带我去了，以后的事我都听你的。”
　　“我当然会带你去，毕竟你是我的妻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中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已经死了的心，还奢求它像波涛一般汹涌吗？
　　忆安满足了我的愿望。只是可惜了，这里的白天并没有夜晚好看，加之现在又是秋末，满地草木稀疏，全没了繁盛之景，这草地的尽头又是悬崖，站在这草地之上，只让人觉得凄凉。
　　“这里似乎不及以前美丽。”我感慨。
　　“你现在看什么都不美丽。”忆安说的对，我看什么都不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