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于飞舞乾坤》冷屏幽琴

85、情难两全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淡然冷漠的瞟一眼幽芷，上官婉儿眸底闪过一丝杀意，顺手整理着衣衫，随着幽芷的脚步，在眼前这座陌生府宅的甬道上躲着步子，灵动的双眸不断扫向身旁对这自己指指点点的侍女，面上愈发冷峻下来。
　　“小姐，灵泷呢？”
　　“我让她办点事。”淡漠的回应一声，上官婉儿已然在幽芷的带领下，进入这座府宅的正厅。甫一跨进门槛，上官婉儿便缓缓停下脚步立在原地，任凭衣袂飘飘，在风中划过瑰丽的波浪。四下扫视一番，上官婉儿款步踱至郑十三娘面前，暗暗攥紧手忍下心头的怒火，深吸口气半侧身觑向幽芷，“你去门口候着，灵泷来了，和她一起进来。”
　　半晌未得到幽芷的回音，上官婉儿眸底寒光乍泄，凌厉的明眸射向幽芷，“怎么，我的话没听见？”自然明了幽芷为何不曾第一时间领命，上官婉儿周身散发的杀意越发浓烈起来，唇角扬起一抹冷嘲，凛然觑眸睨向幽芷。
　　“不，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沉吟片刻，幽芷不敢再多言语，屈膝施礼后，扫视一眼众人，方才转身退了下去。
　　“婉儿何时回来的？”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上官婉儿收回冷漠的眼神，转眸用陌生的神情看向问话之人，咬紧唇沉吟半晌，方才呼出一口浊气，“刚到，一进府门听说您在这儿，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哦，呵呵。”郑十三娘尴尬的笑笑，随即起身介绍道，“婉儿，给你介绍一下……”
　　“娘您不用介绍了，大概情况，婉儿已经听说了。”语出清幽的打断了郑十三娘的话，上官婉儿转身在合适的位置上坐定，端起侍女递来的茶杯，礼貌性的抿一口香茗，尽量压抑下满腔的怒火轻道，“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论理，母亲为女儿订下的婚约，女儿不该拒绝。可是娘，您是知道的，女儿有心上人。”轻轻放下茶杯，上官婉儿抬眸看向漠然落座的母亲，眸底闪过一丝心痛。
　　“为娘已经说过了，为娘不会让你再和那个人有任何关系。”满面凄怆与悲凉的郑十三娘语出坚定，婆娑泪眼凝视着上官婉儿道，“为娘是为你好，当有朝一日，你相夫教子，你就会知道是谁在为你好，又是谁在毁了你！”
　　“就算是毁灭，至少那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上官婉儿扫一眼满屋子瞠目结舌的人，脸色依旧平淡如水，“好了娘，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谈也不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些事，女儿也不想在这里说清楚。”
　　“今天，娘就为你订下这门亲事，至于你是恨为娘也好，爱为娘也罢，娘亲都顾不得了。”一脸沉着的郑十三娘似是成竹在胸，一脸平淡的坐在上首位，指了指上官婉儿斜对面端坐的年轻男子道，“这是周家的小公子，也是你未来的夫婿，不带一表人才，而且颇通文史，与你也算匹配。为娘不求你们马上成亲，但这门亲事，为娘绝不会反悔。”
　　唇角扬起一抹轻蔑冷笑，上官婉儿对那男子看也不看一眼，只凝眸淡然看向郑十三娘，玉指轻柔转动腕上的一串翡翠珠串，耳听着斜插在发的银钗上，那几粒玉珠在风中玲玲作响，暗暗咬牙忍了几忍，上官婉儿终于呼一口浊气，端起案上的茶杯抿一口香茗。
　　郑十三娘紧张而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反常，不由暗暗皱了眉心，疑惑的看向上官婉儿，“婉儿，我是你的母亲，你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不妨，与周家三公子先聊上一聊，等有了感情再做决断。”
　　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上官婉儿，放下手中的茶杯，转眸看向大厅门口处，玉指轻柔而有节奏的叩击着桌案，微微扬起的峨眉，诉说着上官婉儿心底的嘲讽与不屑一顾。唇角渐渐勾起一抹苦笑，上官婉儿眸底隐隐泛起泪光，胸口激涌起撕心裂肺的痛楚，对于上官婉儿，在母亲与爱人之间做出选择，会是何等的痛苦？强忍泪水，上官婉儿将目光投向已经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深吸口气平稳着心底无法言说的痛苦与难堪。
　　“小姐。”幽芷与灵泷的声音同时响起，上官婉儿浅浅一笑，玉指依旧轻柔抚摸着腕上珠串，便有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回禀老爷、夫人，刚刚，上官家退还了我们送去的所有聘礼。”
　　“灵泷，可与这位管家一一核实了礼单上的财物吗？”轻柔雅致的嗓音，在周府管家稍作停顿的刹那，骤然响起。
　　灵泷不去理会满屋子人的诧异，只含笑躬身道，“回小姐，与这位管家都已经一一核对完毕，管家也已经立下了字据，请小姐放心。”
　　上官婉儿稍稍松一口气，盈盈起身理了衣襟，转向此间身份最为尊贵的周府老爷悠然道，“这门婚事，家母从未对小女子提起，小女子适才已经说过，家母是小女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论理，这门亲事应当算数。不过，偏偏小女子是个个性倔强，而且认准一条道死不回头的，所以这门亲事，除非小女子亲口答应，否则，就算是玉皇大帝，天王老子站在这儿，也是枉然。如今，小女子已将贵府提亲的聘礼尽数退回，如果因此给贵府带来不便，小女子在此先行赔罪，如果贵府有什么要求，也可日后提出。只是小女子星夜兼程赶路，如今也是旅途劳乏，就先行告退了。”微微颔首致意，上官婉儿转身便往大厅门外走去，行间淡然道，“幽芷、灵泷，送老夫人回府。”
　　“慢着！”
　　上官婉儿缓缓停下脚步，悠然转身看向身后骤然开口的郑十三娘，暗暗攥紧手忍下胸口的憋闷，扬起痛楚的嗓音喑哑着深情唤道，“娘！”尽量收回哽咽，上官婉儿抿抿唇续道，“不管您想说什么，您想做什么，都等回府之后再说吧。女儿不想和您在这里理论什么，有太多的话，是没有必要当着外人说的。您女儿什么性格，您是知道的，您一定要让外人看笑话吗？”
　　“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苦笑含泪凝视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郑十三娘的心，同样剧烈抽痛着。
　　“女儿从小就不听话，您是知道的。”扬眉涩然一笑，上官婉儿咬紧牙沉吟道，“这门亲事您背着女儿做出决定，就该料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娘，女儿不想惹您生气，只是此事，女儿不可能答应。您到底是想要您的女儿，还是只是想要看着您的女儿坐上花轿？您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您最好先想清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女儿的性子您知道，女儿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您也明白，何必明知故问？”
　　“上官姑娘……”
　　“我看这样吧。”一抹浑厚悠然的嗓音响起，打断了一旁倏然开口的青年的话头，欠身而起看了看郑十三娘，复又看了看上官婉儿，吟吟浅笑道，“老夫早听闻上官姑娘不但青春貌美，博学多姿，而且处事练达，聪慧颖悟，性子也颇为刚强。上官夫人，既然令嫒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我看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愿闻其详。”郑十三娘微微欠身算作回礼，面上扬起一抹尴尬歉意的笑靥轻声道。
　　“这门亲事，姑且作罢，但是，上官姑娘需得答应老夫，与犬子做个朋友，日后长相往来。不知上官姑娘意下如何？”
　　“哼，我们家小姐……”诧异凝眸觑向挥手阻拦自己开口的上官婉儿，幽芷微微皱眉，眸底闪过一丝寒意，攥紧手觑向上官婉儿，“小姐？”
　　垂下眼帘沉吟片刻，一番细细思量之后，上官婉儿终于颔首道，“好吧，既然周老爷您这么说，小女子倘或再推三阻四，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只要周老爷收回聘礼，并且答应取笑这门亲事，小女子倒是可以与令郎交个朋友。”
　　“小姐，您这样做……”
　　幽芷的声音，在上官婉儿裹挟杀意的犀利明眸下戛然而止，早已忍着满腔愤怒的上官婉儿暗暗攥紧手，咬紧牙关忍下胸口的怒意觑向郑十三娘，“娘，可以回府了吗？女儿昼夜兼程赶回来，着实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为娘要在这里小住几日，与周夫人做个伴，聊聊天。”瞳孔骤然紧缩，上官婉儿满是不解的看向郑十三娘，不自主皱紧了眉头。郑十三娘自是将女儿的神情看在眼里，忍下对女儿的疼惜，依旧淡然道，“为娘回府也没什么人陪伴，在这里正好与你周伯母做个伴，还能聊聊天，也自在些。”
　　灵泷看着上官婉儿渐渐拧紧的柳眉下，一双明眸已经燃起熊熊怒火，急忙上前一步轻轻拉了上官婉儿衣袖轻柔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上官婉儿咬紧牙关忍下几乎冲出胸腔的怒火，深吸口气缓下面色，微微颔首道，“娘亲既然这样说，那女儿就先回府了，稍后让人给您送两件换洗衣服和银钱来。”言讫，上官婉儿也不等郑十三娘开口，也不做告辞，转身向外边走。行不两步复又停下来，微微侧头道，“灵泷，你和幽芷换一下，你留在这儿照顾老夫人的日常起居，有任何事，马上通知我。”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虽是不解，灵泷却依旧躬身答应下来。
　　一旁幽芷却一脸诧异，忽然开口道，“小姐，奴婢照顾夫人时日已久，还是奴婢……”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吗？”面色已经冷峻严酷到将人冰冻的上官婉儿，声音亦是如从地狱般，裹挟着一丝阴冷之气幽然飘荡。
　　幽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灵泷拦住。幽芷咬紧唇忍下因恐惧而颤抖的唇瓣，觑向灵泷看了片刻，终是颔首道，“是，奴婢遵命。”
　　悠然转身面向灵泷，上官婉儿面色稍稍回暖，淡然道，“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别让我在费口舌。如果出了差池，你也知道后果会怎样。”
　　“是，请小姐放心。”屈膝施礼，灵泷认真看向上官婉儿道，“老夫人的衣物……”
　　“你就留在这儿吧，一会儿我让人送来，你接着就是了。”淡漠回应一声，上官婉儿迈开步子便远离了这间大厅。而对于幽芷刚刚，在上官婉儿看来完全是理所应当的反应，更加让上官婉儿坚信了眸中猜测。自胸口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上官婉儿加快了离开周府的脚步，几乎是一路奔出府宅，跨上坐骑便一路回到府宅。
　　却说与上官婉儿分开之后的武曌，风驰电掣般赶回东都皇宫，原本打算安顿下来就命紫曦去见上官婉儿，结果前脚踏进贞观殿，紧接着就有天皇召见的消息。当得知自己的丈夫想要服食饵药借以治病的消息后，武曌再也顾不得向上官婉儿报平安，匆匆沐浴更衣之后，便赶到李治寝宫加以阻拦。直到谏阻无效，武曌方才无可奈何的默认了李治孩子气般的执拗，无奈的长叹一声，表示了默许。而此时，距离武曌回宫，已经有了两日的功夫。
　　而后又转过两日，当武曌默默坐在贞观殿内，呆呆凝视着不远处上官婉儿工作时用的桌椅发呆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至耳畔。武曌稍稍回神，转向一旁的泠汐道，“何事？”
　　“回禀天后，紫曦回来了。”
　　“恩，让她进来吧。”松一口气，唇角扬起舒心笑靥微微颔首。不多时，武曌就见紫曦走了进来，还未等紫曦施礼，便急忙摆手道，“不必多礼了，可见到了婉儿？”
　　“回天后，属下去的时候，上官才人就已经离去了，属下只见到了上官才人留下来等消息的素梅她们。”
　　“你说什么？”一脸困惑的看向紫曦，武曌心头燃起一抹不祥的预感，思忖片刻蹙眉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天后，具体情况属下不是很清楚，只是听素梅说，上官才人在您走后接到了扬州来的信函，便匆匆忙忙赶回扬州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禀奏之后，紫曦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知道的其他事情一并禀奏。
　　早已看出紫曦神色有异的武曌眸底寒光微凛，凝起犀利的明眸觑向紫曦凛然道，“你、还隐瞒了什么？”
　　“回天后，属下不敢。只是、只是……”
　　“讲！”
　　威严的断斥打断了紫曦的思考，紫曦娇躯猛然一颤，咬紧唇迟疑着道，“素梅其实，在您回宫之后没有一刻钟，便尾随在咱们之后一道回了东都，等看着咱们平安进了皇宫，方才匆匆赶回嵩阳。等她赶回嵩阳时，上官才人一行人早已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亲信在那边守着素梅的消息，说要等着属下向素梅报平安之后，再让素梅赶回扬州。”
　　不明就里的武曌紧锁眉心，暗暗攥紧手，心中升起一抹困惑，“究竟，发生了什么？婉儿为什么会让素梅带人一路护送，又为何定要等到紫曦向她报平安，才肯让素梅会扬州？还有，扬州又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婉儿匆匆离去？”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武曌玉指轻轻挠着额头，眉宇间凝起深深的沟壑。
　　“启禀天后，扬州送来的消息。”
　　“快呈上来。”武曌迅速接过锦韵递来的纸条，匆匆浏览之后，武曌呼一口浊气，紧锁眉心揉烂了手心中的纸条，“婉儿，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又想做什么？”深深的困惑与疲惫充斥四肢百骸，武曌缓缓合起眼帘，摆摆手示意锦韵退下。
　　“天后，属下也先……”
　　“等等。”打断紫曦的话，武曌沉吟片刻续道，“素梅那边，可还有什么信得过的人？”
　　“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天后。”
　　抬眸凝视紫曦片刻，武曌暗暗攥紧手，咬紧牙关迟疑半晌，终于摇了摇头，“罢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本宫再找你。”
　　“是，天后，属下告退。”默默审视武曌一瞬，紫曦似乎了然于武曌未曾出口，心中却有了些许决断却又不愿轻易下令的心思，垂下眼帘沉吟片刻，紫曦终是不再多言，转身行不两步，终是停了下来，“天后，属下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
　　“什么？”
　　“属下觉得，天后您应该信任上官才人。”沉吟半晌，紫曦终于道出心底所想，抬眸认真的看向武曌肃然道，“上官才人或许并非十全十美，做事亦会瞻前顾后，有诸多思虑，可是属下以为，上官才人对您的心，从没变过。”
　　“以前没变过，不代表以后不会变。哼……”冷嘲一声，武曌凝眸觑向紫曦，“在扬州那种风花雪月之地，任何人变心，都不足为奇。”
　　“属下觉得，天后你在上官才人面前，有着诸多的不自信。否则，您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垂下头，紫曦几番迟疑，终于还是将心底所看到的如实道出，进而缓缓抬眸认真看向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武曌，平静下一颗饱含担忧与恐惧的心，平静的看向武曌，“天后，或许属下说的不对，但是属下跟随您时日已久，不敢说能将您的心思看懂，至少也能猜个四五分。您若是在上官才人面前足够自信，你不会认为上官才人会喜欢上别的人。”
　　“紫曦，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暗暗摇头，武曌慵懒下身体靠回凤椅，玉指紧紧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犹豫片刻终于无力的摆摆手道，“好了，你先退下吧，刚刚的话，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了，你明白的。”
　　“是，属下明白，请天后放心。”既然已将心中所想道尽，紫曦默默凝视武曌半晌，终是躬身告退，不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