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于飞舞乾坤》冷屏幽琴

83、东都急报

　　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虽是小镇，却也别有一番热闹的场景，比起长安、东都这样的大城市来，少了嘈杂，而多了安详。一袭湖蓝色裙衫在风中摇曳的上官婉儿，亲昵的依偎在武曌怀中，武曌凝视着晕红着俏脸的上官婉儿，眸底荡起丝丝涟漪。
　　“这里虽不及东都热闹，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比起扬州如何？”揽住婉儿的柳腰，武曌双眸不断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漫不经心道。
　　“比扬州啊？该怎么说呢……”嘟着小嘴儿有些犯难，上官婉儿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到，“扬州经济繁华，又距东西两京很远，再加上南北方文化差异，该怎样说呢，那里比这边生活的更舒适些，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会很多。”
　　“哦，婉儿好像有所感，不如详细说说？”凝眸看了看上官婉儿，武曌指了指不远处一家茶馆笑道，“咱们上去品品这里的茶，顺便尝尝这里的点心。”
　　“这里离东都甚近，想来味道应该相差不远吧。”
　　“不尝尝怎么知道？婉儿你这武断的毛病可是得改改。”薄嗔一声，武曌藕臂用力，拥着上官婉儿往茶馆而去。
　　上的茶楼，上官婉儿与武曌独坐一桌，唤来小二点了上等的好茶，又随意叫了两样点心，伸头往窗外瞧了一眼，不由微微皱起了峨眉，心头骤然咯噔一下，“他不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武曌疑惑的看向上官婉儿骤然沉下的面色，转眸顺着上官婉儿的视线看去，对于武曌，那是一个陌生的人。一向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信的武曌，迅速在脑海中搜寻者所有的记忆却无所获。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武曌方才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品着小二送上来的茶水。
　　时间在指缝间溜走，当武曌自沉思中回过神来时，转眸便瞧见上官婉儿紧锁眉心攥紧手的模样，犹豫半晌，武曌终是抬手握住了上官婉儿的拳头，一脸疑惑的唤醒了上官婉儿，“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不，没什么，没看什么。”骤然回神，上官婉儿明显慌乱的一双明眸颤动了一下，缓缓合起眼帘逼迫自己稳下心神，方才睁开眼帘转向武曌，尴尬的笑道，“婉儿没事，您不用担心。”
　　“你的样子不大对劲，刚刚看到谁了？”语出温柔，吟吟浅笑的容颜上，嵌着一双犀利审视的眸子。握住上官婉儿的手稍稍用力，武曌意图让上官婉儿明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她要听真话，她不希望上官婉儿隐瞒自己。
　　上官婉儿玉手微颤，垂下眼帘咬唇迟疑片刻，方才叹道，“回去再和您解释吧。”轻叹一声，上官婉儿端起茶杯抿一口香茗，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转向武曌，“婉儿保证，回去之后就和您把一切都说清楚。”
　　心中略略踌躇，武曌却也不愿相信心爱之人对自己的不忠，迟疑半晌，武曌终是收回握紧上官婉儿，玉手拖着下颌看向茶馆舞台上，正在演说故事的艺人，“我忽然想起扬州的风月场所，是否一如这边的茶馆一般呢？”
　　“恩？”眸光微滞，上官婉儿含笑看向武曌摇头道，“大不相同呢。”顿了话头，上官婉儿整理思绪之后续道，“古人曾写过扬州的风土人情，婉儿此番前去，亲身感受之后觉得颇为贴切。那边不仅景色优美宜人，到了夜间更是热闹的很，有很多著名的花魁与馆妓，不仅弹得一手好筝，类似琵琶、扬琴等乐器也颇为盛行。不少士绅挥金如土，一夜之间就在这里花掉万贯。”
　　“婉儿看来很喜欢那边的生活。”
　　“那倒不是。”摇摇头否定了武曌的话，上官婉儿挑眉轻叹道，“在那些看似繁盛的风月场所，所隐藏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很多官绅、官商之间的勾结，便在此处达成。眼下战乱不兴，灾荒未起，老百姓食能果腹、衣可蔽体，自然是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然而一旦百姓生活举步维艰，饿殍遍地，恐怕也就不是如今这样一番景象了。”
　　“这倒也未必。”玉指拖着下颌听着说书人的故事，武曌漫不经心的续道，“扬州有经济基础，纵然遇上灾荒，大概也不会出现那么凄惨的景象。最多也就是生活不如以前那般如意就是了。”微微勾起唇角，武曌指了指台上的说书人，“其实活在这个世上，谁都不易。纵是身为一国之君、一国之母又如何，谁又没有难处呢？”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满是心疼的眸子觑向一脸苦笑的武曌，抿抿唇垂下眼帘，忍下眼底的泪意含笑道，“婉儿要不陪您回去吧？”
　　“婉儿做好向我说明一切的准备了？”扬声轻笑，武曌端起茶抿一口香茗摇头道，“这里的香茗，远不及婉儿煮的。”
　　“那咱们就回去吧，婉儿亲自给您煮茶喝？”尴尬的笑笑，上官婉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您要是喜欢这里的点心，咱们就买回去一些，如何？”
　　“我可不是贪吃之人。”自嘲的笑笑，武曌转向上官婉儿续道，“不过我还不想回去呢，不然咱们往城郊走走，看看这边的收成。”
　　“这……”蹙眉不安的看向武曌，上官婉儿沉吟着柔声劝道，“您要想去，婉儿明天在陪您去可好，婉儿有些事想和您说。”
　　“和刚刚那个人有关？”默默注视着上官婉儿点头，武曌这才颔首道，“好吧，咱们回去吧。”感受到身边似是裹挟着一丝杀意，待武曌疑惑着觑眸去看时，那若有似无的杀意便也随之消失了。武曌紧锁眉心压抑下心底的疑惑，盈盈起身含笑道，“走吧，咱们回去吧。”
　　上官婉儿轻松捕捉到武曌适才面上的意思紧张与疑惑，垂首沉吟着回想着刚刚身边的人，不由紧紧皱起了峨眉。不知为何，上官婉儿陡然升起一丝不安，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圈套中，被人牵着鼻子走。后怕之感让上官婉儿浑身发凉，后背隐隐深处一层冷汗，却依旧快速赶上了武曌的步伐。双臂亲昵的环住武曌手臂，将面颊贴在武曌身上，压抑下心中慌乱的上官婉儿沉吟半晌，方才仰视着武曌低语道，“刚刚，您感觉到了，是吗？”
　　“婉儿在说什么？”
　　“那一丝杀意。”
　　“婉儿，不要关心则乱，你很聪明，应该知道现在该怎样做。”翻转手臂揽上上官婉儿的腰身，武曌眸底闪过一丝凌厉，垂首觑向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轻叹道，“婉儿，有件事，我很想问你，可是一旦问出口，会有怎样的结果，我却无法预料。”
　　“回去再说吧行吗，婉儿现在心里很乱，婉儿想要缕清思路之后，再和您好好说这些事。有很多，婉儿也是不敢在宫中向您说的。”皱紧的柳眉嵌起深深的沟壑，上官婉儿不安的觑眸审视着四周的环境，眸底，却因着武曌倏然出口的话，凝起一层水雾。
　　心有灵犀般感受到上官婉儿骤然涌起的伤感与紧张，武曌咬紧牙警告自己冷静下来，揽住婉儿的手臂却不自主用了力气，玉手紧紧抚着婉儿的腰身，深吸口气含泪笑道，“好，回去再说。”
　　一行人回到客栈，武曌斥退了所有侍从与上官婉儿单独留在了房间中，武曌挨着开启的窗扉坐在软榻上，携着犀利的眼神，默默注视着上官婉儿，等待着上官婉儿的开口。
　　上官婉儿被武曌周身萦绕的气息所震慑，心底陡然升起一丝苦笑慨叹，“上官婉儿啊上官婉儿，你真的了解天后吗？你只不过是了解总是泰然含笑应对一切的天后，却从未曾认识过那个面对危机时的天后。或许，娘亲说的是对的，天后阴狠毒辣的一面，是我不曾见过的，而对于我，那些真的，就可以坦然接受吗？”贝齿紧咬朱唇，上官婉儿焦虑的攥紧手，皱紧峨眉立在原地，一刻钟的时间悄然溜走，怀着不确定心情的上官婉儿，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
　　“婉儿不准备，向本宫解释什么吗？”
　　武曌威严凌然的声音，如晴天霹雳般炸响在头顶，上官婉儿娇躯震颤，愕然抬眸看向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心上人，眸底的波光，却隐隐闪现出陌生的神色。武曌将一切看在眼里，唇角渐渐漾起冷笑，轻蔑的淡漠扫一眼上官婉儿，转首看向窗外，“看来，这段时间在扬州，你母亲和你说过很多。”
　　眸光陡然一颤，上官婉儿咬紧唇摇了摇头，垂下头叹道，“婉儿从不曾改变爱您的心。”
　　“这个世上，只要是本宫想得到的，就从来没有失过手。包括当年从感业寺回到皇宫，也包括当上皇后。”转眸凝视着立在地上不曾接近的上官婉儿，武曌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悲凉，“可是，这个世上从来没人真正了解过，本宫究竟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天后，婉儿……”
　　“其实你也并不了解本宫，不是吗？”冷笑一声，武曌长身而起，款步踱至上官婉儿面前冷嘲道，“婉儿，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爱上的我，是我的全部，还是我的部分。你要知道，本宫有很多地方，大概都是你不曾了解过的，不是吗？”
　　“不，婉儿，婉儿，不管您是什么样子，婉儿对您的心……”
　　“婉儿，理智一点，清醒一点，然后问问你自己，在你眼中的本宫是什么样子，然后再去想一想别人眼中的本宫又是什么样子，然后在作出你的判断。”
　　“站的立场不同，当然对您的判断也会有偏差，婉儿……”
　　“呵呵……”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武曌摇摇头与上官婉儿拉开些距离，转过身负手而立，眸底凝起深深的悲凉淡漠的道，“每个人都会有很多面，这一点不需要疑惑，就算是婉儿你，也并不是你如今展现出来的这般简单，所以婉儿，今日，本宫需要你好好想一想，问问你的心，如果本宫真的，如那些憎恨厌恶本宫的人眼中的一般模样，你又是否，能够接受本宫的一切。”
　　瞪大眼睛看向武曌，半晌过后复又垂下头来，上官婉儿深吸口气颓然坐在锦凳上，繁杂冗乱的思绪充斥脑海中的每一根神经，让上官婉儿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与纠结。可是这一切，始终都要面对，没有其他，只因为武曌，因为武曌今日，理智的丢给了上官婉儿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
　　武曌溢满心疼的觑向紧锁眉心颓然落座的上官婉儿，深吸口气转回不远处的软榻坐定，唇角微微抽搐着，只感到口中苦涩，填充着每一寸肌肤。玉指托起下颌，武曌疲惫的挠了挠宽广的额头，眸底上过一丝痛楚，“婉儿，或许我们会就此分道扬镳，可是本宫不后悔爱上你，从来都不后悔。你的一切，本宫都是了然于心的，对于爱上你，本宫就做好了所有一切的准备，不管今后究竟会如何，本宫都会想要保护你，这是本宫，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的感性。”
　　抬眸默默注视着对自己的意义完全不同的上官婉儿，武曌高高挑起峨眉，压抑下眸底的泪水与充斥心底的苦涩痛楚，咬紧牙关，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强硬的关在贝齿之后，凝眸觑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泪水，不听话的从眼角滑落，直至沁入唇齿间。
　　一阵敲门声，忽然打断了各自沉浸在所思中的二人，上官婉儿转眸看向与自己平静的对视武曌，心底忽然涌起无尽的失落与伤感。颤抖着玫瑰花瓣般的朱唇，上官婉儿轻启樱唇，勉强勾起浅笑，扬起的声音却掩盖不住心底的裂痛，“婉儿去看看。”开启门扉，上官婉儿疑惑的看向站在面前的锦韵挑眉道，“何事？”
　　“东都传来的信函，说有要紧事，所以……”
　　上官婉儿接过锦韵手中的信函，刚一转身，就与武曌装了个满怀。上官婉儿心头陡然一颤，慌忙向后退开一步，紧了紧手中的信封看向武曌。武曌却不曾向上官婉儿看一眼，只顺手接过上官婉儿攥紧的信封匆匆拆阅。
　　一路浏览下来，武曌微微眯起的凤眸闪过一道寒光，唇角勾起冷笑看向锦韵，“来人可还说了别的？”
　　“回天后，没有。”
　　“去叫紫曦来。”玉手轻扬，武曌转身便回到内室，头脑冷静的判断着当下的清醒，心底已经做出了决定。
　　“天后，这信……”
　　回眸凝视着一脸迟疑与担忧的上官婉儿，武曌收回五味杂陈的思绪注视着上官婉儿轻声道，“东都送来消息，说天皇突然下旨让显儿监国，并要求太子夫妇立刻赶到东都。”
　　上官婉儿心头一抖，脑子瞬间高速运转起来，紧锁眉心觑向武曌，“那，您？”
　　“本宫必须立刻赶回东都去。”淡然道出即将分别的事实，武曌眸光微转，复又默默注视着上官婉儿，眼下心底漾起的苦涩冷笑道，“本宫知道天皇想做什么，呵，本宫倒要瞧瞧，此事究竟要如何收场。”
　　“天后，我，您……”
　　武曌默默凝视上官婉儿半晌，面上浅浅扬起一抹笑靥，喑哑着嗓音漠然道，“婉儿，你先回扬州吧，顺便，好好想一想，本宫问你的问题。”深吸口气忍下心底难以言说的痛楚，武曌咬紧牙续道，“本宫相信，以婉儿的聪慧，定会想明白的。等婉儿有了结果，就告诉本宫吧。如果……”想到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结果，武曌强行压抑撕心裂肺的痛楚勉强笑道，“如果婉儿你愿意，永远永远留在扬州，那么本宫，会在天皇驾崩时，废除你才人的身份，并要求户部将你归入洛阳户籍，从此以后，婉儿就可以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儿家。”
　　“不天后，婉儿……”
　　武曌挥手打算上官婉儿近乎绝望的惊呼，默默注视上官婉儿淡然道，“如果真的那样，那么，我们从此之后，此生永不相见！”缓慢道出心底绝不愿出口的话，武曌攥紧的手心，被锋锐的指甲划出一抹血痕。
　　“不，不天后，婉儿不要这样，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