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于飞舞乾坤》冷屏幽琴

80、星夜兼程

　　皓月当空的夜晚云淡星稀，偶尔响起的秋蝉阵阵，和着凉亭上传出的袅袅琴音，与假山下的淙淙流水，演奏出一曲轻缓柔和的乐音。阵阵清风拂起奏琴者青葱色的纱裙，流云般乌黑的秀发随风翻飞，掩藏在长发下的一张芙蓉之面，隐隐闪现丝丝伤感。
　　“小姐，夜深风凉了，也该安置了。”
　　“你们去睡吧，不用侍奉我了。”玉指纤纤依旧不停的拨弄着琴弦，压抑心底的相思越发喷涌而出。无论白日里如何与人笑颜相对、谈笑风生，唯有心底那挥之不去的相思之苦，从不曾消失改变。唇角沁起一抹苦笑，独坐凉亭的上官婉儿仰头望着天空那一轮皎月，“天后，又是一轮皓月当空时，婉儿也唯有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默默的想念您。如今婉儿在扬州这边已经一切稳妥，近来接触的文人雅士也不少，只可惜，这些人耽于风月，恐怕也非您所要寻找之人吧？婉儿是否，该往其他地方走上一走呢？”
　　消瘦的香肩忽然一沉，上官婉儿断了思绪缓缓停下抚琴的手，转眸觑向一旁的侍女笑道，“不是让你们先去休息的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小姐不休息，哪有奴婢们先去休息的道理？”
　　上官婉儿挑眉觑向眼前十二岁的少女，朦胧中竟想起十二岁时的自己，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你去睡吧，我还要在想些事情，不用侍奉我了。”
　　“小姐，您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每日又那么多应酬，最应该休息的就是您了。”稚嫩的少女面上扬起一丝倔强，眸底波光坚定异常。
　　上官婉儿挑眉凝眸瞧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救下的少女，回想起初见时，这少女衣衫褴褛、饥寒交加下的可怜模样，心头凝起一抹酸楚。当时自己也是因为感同身受，才决定救下这个因为官府逼迫，差点成为官妓的少女，如今想想一时冲动下的决定，倒也是自己的幸事。这丫头聪明机灵，办事灵活多变又果决干练，倒也的确是个好助手。上官婉儿唇角扬起怡然浅笑，转向少女半开玩笑的道，“你这丫头太倔强了，可不是好事。你要知道，你家小姐我性子也很倔强的，咱俩要是针尖对上了麦芒，那可就有的受了。”
　　“小姐您玩笑了，您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又是奴婢的主人，奴婢又怎敢与您针尖对麦芒呢？”垂首敛眉，颇为柔顺的嗫喏应和。
　　“那你刚刚，这算什么？”
　　“小姐您指什么？”
　　“我让你去睡，不用侍奉我了，你呢，不是坚持要侍奉了我，才肯去睡的吗？”
　　“奴婢是为小姐您好，所以才会坚持，绝不是奴婢不尊敬您或者……”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瞧把你急的。”眼看着少女额间已经渗出香汗，上官婉儿急忙摆手打断了少女的话，转眸就见灵泷走了上来，便轻声道，“有事？”
　　“是，东都送来的消息，来人说请您马上拆阅，立等回话呢。”
　　“这么急？”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上官婉儿迅速接过灵泷手中的信函，不理会一旁瞠目结舌的少女，匆匆打开信纸浏览一番，不自主皱起了峨眉。
　　“出什么事了吗？”看着上官婉儿面色严肃，灵泷不自主挑眉看向上官婉儿。
　　“对我而言倒是件好事，只是恐怕……”想到武曌此时的心情，上官婉儿不自主深深皱起峨眉，“让人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动身前往洛州。”
　　“洛州？”灵泷不解的看看上官婉儿，困惑的蹙眉道，“是让您去……”
　　“到了就知道了。”摆手打断灵泷的话，上官婉儿抬眼看向灵泷，“不该问的别问，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言讫，上官婉儿豁然起身，寻着假山上的石阶往自己寝室而去。
　　“天后，天皇病危，于此各州县均有灾患之时强烈要求封禅嵩山，婉儿知道您心里一定有不痛快，只是天皇是您的丈夫，您始终都不忍心拂逆他的意思吧？婉儿明白您的矛盾，只要您平安无事，其他，什么都好。谢谢您让婉儿去见您，婉儿真的好想好想见到您，婉儿已经思念您太久太久了……”借着朦胧的视线回到寝室，上官婉儿坐在梳妆镜前，默默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玉手抚上自己的容颜缓缓合起眼帘，“天后，能够和您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才是婉儿的心愿。但是无论如何，这一次的见面，婉儿还是异常雀跃的。等着婉儿，婉儿一定会尽快赶到的。”睁开眼，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向铜镜中，自己依旧娇美的容颜，上官婉儿深深松一口气，抿一口案上的冷茶，唇角扬起欢悦的弧度。
　　嵩阳，朝廷为了封禅嵩山而建造的离宫所在地，因了秋日的到来，弥漫着桂花的芬芳。大街小巷飘散着的桂花酒的芬芳，让一行人缓缓顿住了脚步。为首的俊俏公子摇着手中一把纸扇，转向身旁的侍女笑道，“这里的酒，还真是很香呢。”
　　“不如，奴婢去为公子买一坛吧？”
　　“恩，不急。想来客栈中应该也有的吧，到时候再品尝佳酿也别有一番风味呢。”年轻俊俏的公子笑意吟吟，手持折扇颇是潇洒的扇着清风，然而英气中夹着些许妩媚。
　　“公子，前面再走不远就到客栈了，您看……”
　　“想来婉儿还没到吧……”虽然提前通知了上官婉儿前来嵩阳，自己也可以算了时间晚出来了几日，可毕竟东都洛阳离嵩阳县太近，武曌寻思片刻，“唰”的一声合上折扇，转向一身男装紫曦笑道，“你先去定下房间，把行李收拾一下，我四处转转看。”
　　“您每到一地都要领略一下风土人情，这点和婉儿还真像呢。”紫曦抿唇笑笑，扫视一番武曌身边的人蹙眉道，“不过这里虽没什么事，到底还是要当心些的，您看……”
　　“好了，你就别操心了，找本公子的话做就是了。”扬起折扇止了紫曦的话，武曌转向锦韵笑道，“走吧，咱们往前面走走，要是没记错，再往前就该是县衙了。”
　　“您不会想去县衙坐坐吧？”
　　武曌转眸白一眼紫曦，挥挥手道，“你快去吧。”言讫，抬脚便往前走去。“婉儿如果来，应该会从东门来吧。”
　　“这奴婢可说不好了。您也知道她那性子，实在说不准。一时兴起，不定怎么来呢。”锦韵挑起眉梢，复又疑惑的看向武曌，“不过公子，奴婢可是听说，她在扬州一直风生水起的，和扬州的青年才俊交往颇为频繁，奴婢……”
　　“婉儿不是你想象中的女子，她若当真只在意容貌才华，贤儿又比谁差了呢？”压抑下心底的纠结与隐忧，武曌扇了两下扇子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你这次来见婉儿，却不带上小姐，恐怕小姐知道了，要闹翻天了。”锦韵抿唇笑笑，想到太平入宫向武曌请安没能见到婉儿时，面上震惊困惑愤懑的情绪，锦韵都感到有些后怕。谁都知道，武曌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宝贝女儿，倘或太平当真闹起来，就算是天后，也不得不让步。
　　武曌蹙眉转头瞪一眼锦韵，不满的嗔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本来好好的心情你非要给我添堵。”
　　“奴婢只是提醒您一下而已。”委屈的撇撇嘴，锦韵认真的看向武曌严肃的道，“不过公子，小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奴婢真担心，小姐她会因为婉儿的原因……”
　　“行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说了。”
　　锦韵注视着骤然冷下面色的武曌往客栈而去，深吸口气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奴婢无意惹您心烦，只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再说了。”本就对未来一直怀有迟疑的武曌，此刻被锦韵提及，让武曌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原本游玩喜悦的心情，刹那间冷了下来。
　　锦韵注视着武曌颇为冷峻的面色，心底深深喟叹一声，无奈的摇起头来，“上官婉儿啊上官婉儿，你是天后今生注定的劫吗？自从遇到你，天后就变得我不敢再认了。曾经果断决绝的天后，自从遇上你，就因为你而各种忍让。现在想想，自从天后如愿以偿成了皇后，又何曾对人这般忍让过？你，究竟会成为天后最大的安慰、快乐与助力，还是会成为天后最憾的记忆、痛苦与阻碍，就让我仔细看看吧。”
　　“公、公子？”
　　一声娇唤，惊醒了沉思中的武曌，豁然回神转眸，就见一抹娇嫩的粉色撞入视线。武曌吃惊的看着眼前飞奔扑倒自己怀里的佳人，扑鼻而来的熟悉芬芳，彻底惊醒了仍旧不敢相信的武曌，唇角扬起大大的弧度，双臂紧紧搂住了怀里的足以让自己欢欣雀跃的娇躯，深深吮吸着贪恋太久的味道。
　　“公子。”声音已经哽咽的上官婉儿，紧紧拥抱着武曌，颤抖的嗓音透露出婉儿心底压抑太久的思念与眷恋。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还以为我还要多等两日你才能到呢。”玉手爱怜的抚摸着上官婉儿丰厚的发丝，武曌轻柔问道，“一定星夜兼程的赶路来着吧？”
　　“小姐接到您的信，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奴婢们往嵩阳赶来。一路上就休息了一个晚上，其他时间都在往这边赶路呢。”说到此，灵泷都有些感慨于上官婉儿对武曌的思念，吸吸鼻翼含笑回应道。
　　“就知道会是这样。”感叹一声，武曌轻轻将上官婉儿推离怀抱，玉手捧起上官婉儿貌美如花的容颜端详一番，玉指细细摩挲着细腻柔滑的肌肤心疼的娇嗔道，“不是告诉你不用太着急赶路的吗，瞧你这一脸疲倦的样子，你是诚心想让我心疼是吗？”
　　“人家不是想早点见到您吗？”委屈的垂下眼帘嘟囔着，上官婉儿复又扬起灿烂的笑靥可爱的道，“再说了，婉儿也不觉得很累，没事的。”
　　“你呀，从来都不肯听我一句。”不满的轻哼一声，武曌手臂滑落婉儿腰间，将上官婉儿拥在怀里往前走着，“走吧，先回客栈，你沐浴梳洗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
　　“恩，好啊，在您怀里，怎样都能睡个好觉的。”扬起温柔缱绻的笑靥，上官婉儿偏头看向武曌俊美不凡的容颜，心底的幸福与自豪油然而生，“对了，您什么时候到的，已经来了两天了吗？”
　　“我也是刚刚才到。”玉手拂开上官婉儿被清风拂起的秀发，武曌凝眸瞧向上官婉儿温柔缱绻的道，“知道你从扬州赶来需要时间，所以我可以晚出来了两天。原打算在你来之前，先好好领略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的，没想到你今日也就到了。”
　　“您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来，多危险啊！”回眸瞧着武曌身后两三个侍女，上官婉儿皱紧眉不满的薄嗔道，“你好歹带上两个下属啊，万一路上遇到危险也好……”
　　“上官婉儿，你就不能不咒我？”
　　“人家关心您，怎么成了咒您了？”翻了白眼抬眸瞪一眼武曌，上官婉儿满心不快的道，“您要是受了伤，最伤心痛苦的就是婉儿了，婉儿巴不得您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呢，您说的什么话啊？”
　　“好好好，知道婉儿关心我，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哪有开这种玩笑的！”娇嗔一声，上官婉儿撇撇嘴，不由吸吸鼻翼抿唇道，“这里到处都飘散着桂花的芬芳，当真是如入仙境啊。”
　　“我看是婉儿你的心入了仙境吧？”
　　“公子您……哼！”别过头不去看武曌，上官婉儿微微嘟着小嘴儿嘟囔道，“见了婉儿就打趣婉儿，您都成了习惯了。”
　　“瞧你这小模样。”宠溺的捏了捏婉儿的鼻尖，武曌手臂搂紧了婉儿的腰身笑道，“话说回来，婉儿你闻到的都是桂花的芬芳，本公子闻到的，可全是梅兰之气。”满意的看着上官婉儿粉嫩的面颊，如期而至的染上彤云，武曌爽朗的哈哈大笑两声，鼻尖凑向上官婉儿如云秀发深深吮吸着，软语呢喃道，“这个味道，本宫已经想念太久了。”
　　低至唯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上官婉儿便如饮了琼浆般如痴如醉。面上凝起深情而陶醉的笑靥，如水柔波深情凝视着武曌痴缠的明眸，清亮的水眸陇上云烟般叆叇柔暖起来。
　　“公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上官婉儿猛然回神看向紫曦，就见到一张惊诧的面颊映入眼帘。上官婉儿抿唇礼貌的浅笑颔首，“我还以为公子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让我好生抱怨了一番，没想到你却在此。”
　　“属下也没想到上官小姐这么早就到了。”紫曦礼貌性的颔首施礼，进而含笑道，“属下也是刚刚侍奉公子到嵩阳，公子说要去看看风土人情，所以命属下带人先来打理一下，所以就没有侍奉左右。”
　　上官婉儿浅笑吟吟的微微颔首，眸中溢满柔情的看了看武曌，进而转向紫曦浅笑道，“公子一路从东都来，想来也累了，我这一路也是星夜兼程的，灵泷，”偏头看向灵泷，微微收敛笑靥淡然道，“去让小儿准备些热水，我侍奉了公子沐浴，便也休息了，你们安顿好之后，也各自休息一下吧。”
　　“是，小姐，奴婢马上去办。”
　　“哦不必了。”紫曦开口阻止了灵泷，转眸看向上官婉儿浅笑道，“刚刚属下都安排好了，虽然不知道您也到了，不过想来，您和公子一起沐浴该是不碍的吧？”
　　“岂止不碍，简直是求之不得啊。”眸底波光颤动，武曌早已雀跃的心底漾起幸福的波涛，紧了紧怀里的上官婉儿含笑道，“本公子和婉儿一起沐浴，你们也不必侍奉了。”一面说着，武曌便率先拥着上官婉儿往定好的房间而来。
　　锦韵看着堪称天造地设的二人往客房而去，眸底不由凝起一抹笑靥，转向灵泷笑道，“你们跟着婉儿，大概也辛苦了吧？”
　　“呵呵，看着她每天晚上对月弹琴，就知道她有心事。这一路上星夜兼程，要不是偶然风寒，她也断不肯答应休息一夜的。”抿唇笑笑，灵泷随着锦韵一道往客房走，“不过话说回来，天皇忽然决定封禅嵩山，有什么情况吗？”
　　“也不算突然，去年天皇就曾动议，只是因为李贤与天后关系紧张，天皇心中焦虑所以不曾动作，眼下李贤之事大定，天皇的身体又每况愈下，提出此事也早就是意料之中了。”锦韵淡淡说着，与灵泷一道在客房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