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于飞舞乾坤》冷屏幽琴

77、太平出嫁

　　唐永隆二年七月夜，在永年县馆内，来往人声络绎不绝，嘈杂之中却又人人进退有度，各有所司。已经被院内火把映的亮如白昼的天空，随着几声礼炮的鸣响，越发显得热闹非凡。
　　“呵，这太平的婚事，可真是要轰动天下了呢。想当初你这个太子登太子位的时候，也没有这般隆重吧？”饱含抱怨嫉妒的声音响起在院内，就见一抹瑰丽的身影闪身进入了永年县馆正室内，一双丹凤眼片刻间扫视了整个房间。
　　“你小声点，父皇、母后都是极疼爱太平的，有如今这样的场面，也是理所当然的。”已经身为太子的李显打量一番这间正室，目光殷切的寻找着梦中萦绕多时的倩影。
　　“哼，那也要有人愿意张罗才是真的。”冷哼一声，韦氏忽然迎着一抹清秀隽永的身影走了过来，“上官才人，好久不见了。”
　　“太子妃？”疑惑的停下脚步，上官婉儿微微蹙眉，将手头的东西交给灵泷方才笑道，“这里人声嘈杂，婉儿没能听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驾到的通传，实在罪过。”
　　“婉儿何必多礼呢？”见一旁没有他人，李显毫不避讳的上前去拖婉儿施礼的娇躯，却被上官婉儿不动声色的躲掉。李显尴尬的紧了紧空空如也的手，憨笑着道，“太平呢，孤王和太子妃是来给太平的送行的。”
　　“公主殿下就在里面，太子殿下、太子妃请进吧。”含笑颔首，上官婉儿侧身让在一旁请李显扶起往室内走。回眸间，就见韦氏停在灵泷身旁，揭开了漆盘上的红色喜帕。上官婉儿略有不满的微微蹙眉却又不便说什么，只含笑淡然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先进内室吧，这里人多物杂，若是冲撞了二位殿下就不好了。”挥手示意灵泷端着漆盘退下，上官婉儿侧身上前再次请道。
　　“呵呵，上官才人对太平妹妹的婚事还真是用心啊，本宫听说，这里上至房屋摆设，下到针头线脑，可都是上官才人亲自安排的呢。”
　　“婉儿没经过这么大的事，天皇陛下与天后娘娘又百般信任的将这些事交给婉儿全权处置，婉儿倘或不用心，万一搞砸了，岂不有负陛下与娘娘的信任吗？”依旧满面含笑的应付着太子妃明里暗里的嘲讽，上官婉儿压抑下心头不快浅笑道，“太子妃还是请里面坐吧，您与太子殿下都是千金之躯，这里出出进进都是外人，万一冲撞了二位殿下凤仪龙姿，那就是罪过了。”
　　“上官才人，不知母后一会儿可来？”
　　“天后起先说是不来的，白天时公主殿下已经向陛下与娘娘辞别了。”轻声应承着，上官婉儿再度请李显夫妇往内室而来。
　　“太子妃这是要干嘛？”幽芷不满的白一眼款步踱入内室的李显夫妇，冷哼一声嗔道。
　　“行了，和你们也没关系。”嗔斥一声，上官婉儿顺手接过灵泷手中的漆盘续道，“让人去门口支应着，我要没料错，稍后天后娘娘和相王殿下都要到，若是当真来了，让人进来通知一声。”
　　“是，小姐。”幽芷颔首答应着，便先一步往门口而来。刚一来到县馆门口，就见武曌在云筝、墨涵的侍奉下走下马车。幽芷见状急忙转身让人进去通禀，自己快速来到武曌身侧躬身施礼，“天后娘娘。”
　　“你不在里面守着，在这儿做什么？”停下脚步疑惑的看了一眼幽芷，武曌方才迈着步子继续往里面走。
　　“回天后娘娘，小姐担心您或相王殿下会来，所以让奴婢在这儿守着。”
　　“呵呵，婉儿有心了。”欣慰含笑答应一声，武曌缓缓停下脚步四下打量着永年县馆内的陈设，满意颔首道，“果然是婉儿深知本宫之心啊。”感慨一声，尚未抬脚向前，就见上官婉儿一如惊鸿一般翩然而至。武曌含笑扬眉，眸底溢满宠溺的觑向来人。
　　“天后娘娘。”及至近前，上官婉儿停下脚步屈膝施礼，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在里面陪着公主说话呢，婉儿幽芷让人回禀说您来了，婉儿就自己出来迎您了。”
　　“恩，本宫刚刚还夸赞说婉儿深知本宫呢，可见这人都不经念叨啊。”打趣轻笑着，武曌便随着上官婉儿往内室而来，“太子他们何时到的？”
　　“也就是刚才，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呢。”撩开大红门帘，上官婉儿侧身请武曌进入内室。
　　武曌尚未立稳身形，就见太平公主已然扑到了自己身上，武曌急忙稳住向后退开一步的身形，紧紧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嗔道，“瞧瞧，这马上就要嫁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母后……”带着哭腔哽咽出声，太平从武曌怀里离开，吸吸鼻翼道，“母后，儿臣以后，就不能再像原来一样黏着您了，现在趁女儿还没走，当然得好好黏您一会儿啊。”
　　“你呀，就是贫嘴。”娇嗔一声，武曌转眸觑向向自己施礼的李显夫妇，挥手示意他们平身，这才转向太平嗔道，“你以后就是薛家的媳妇了，凡事都要有分寸，可不能再向原来那样没规没距、不知轻重的了，知道吗？”
　　“母后您就放心吧，女儿知道该怎么做的。”含笑答应着，太平再次拥抱武曌，在母亲耳畔轻声道，“母后，以后儿臣都没办法和您抢婉儿了，您可要好好珍惜婉儿啊。要是女儿知道您欺负婉儿，女儿一定会来向您要了婉儿的。”
　　武曌微微蹙眉，深吸口气将太平推离怀抱，“母后可是要一年之后抱外孙的，你可别让母后失望。”
　　“母后您……”太平心底一阵气结却又不好说出口，张张嘴忍下话头，转向上官婉儿含笑道，“这些时日辛苦上官才人为本宫操劳了，以后母后身边，可就全靠你侍奉了，要是上官才人不得法，本宫倒是可以好好教教你。哎，你可别和本宫客气啊。”
　　上官婉儿瞪大眼瞧着眼前这个出口不庄重的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就是不好道破，只得哼了一声道，“婉儿侍奉天后这么久，要如何侍奉天后还用公主您来教？”
　　“婉儿，本宫可是好心，你怎么还不领情啊。”
　　“好了！”威严肃穆的声音打断了太平后面的话，武曌忍下不满沉声道，“什么时辰了？”
　　“吉时已经快到了，驸马的花轿大概也快到了。”屈膝施礼答应一声，上官婉儿上前扶了一脸委屈的太平轻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婉儿亲自给您披上盖头。”一俟太平颔首答应，上官婉儿便扶了太平在梳妆台前坐定，取过灵泷手中的喜帕盖在太平头上，又扶了太平来到正室正堂坐定，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新郎。
　　“婉儿，我有些紧张。”已经有些汗津津的手，紧紧攥住上官婉儿扶着自己的手，太平平生第一遭感到心里惴惴不安着。
　　“放心，婉儿就在你身边，不会离开太远的。一会儿还有随行的喜娘在你左右，你不用太紧张了。”躬身在太平近前轻柔劝慰着，上官婉儿刚要抽出手来，就又被太平紧紧攥住了，“公主？”
　　“婉儿，我爱你！”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娇躯猛然一震，愕然呆呆望着用红盖头遮住的娇颜，呼吸瞬间停滞片刻，勉强扬起笑靥，遮掩因太平的话而产生波动的情绪，嘴角抽搐着低声道，“公主，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婉儿拿您当姐妹，希望您明白。”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可是婉儿，如果，如果你在母后身边不开心，可以尽管来找我。我对你，从未变过。”许是因为遮住了容颜，无法真切的看到自己的母后与心上人的表情，又许是因为今日出嫁，注定未来的一切都会不再一样，总之，不论什么原因，太平终于将心底埋藏太久的话说了出来。
　　上官婉儿震惊之下紧了紧太平的手，深吸口气含笑道，“驸马会好好待你的，不要胡思乱想了。”空着的手轻轻拍了太平的手背以示安抚，面上不自主扬起一抹感激的笑靥，轻轻抽出了被太平攥紧的手，转身来到天后身侧柔声道，“天后，不如您先回宫吧。您亲自送公主走，有些不合规矩呢。”
　　“规矩是人定的，该改就尽管改。”威严的扫一眼上官婉儿，武曌上前来到太平身侧，玉手握紧太平的香肩柔声道，“平儿，母后祝你幸福。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母后都是你的母亲，都将是你在这世界上最大的依靠。无论你遇到任何事，都要记得，母后会永远帮助你、疼你、爱你的，明白吗？”
　　“母后，儿臣明白。”声音再度哽咽的太平紧紧抱着武曌，勉强忍下夺眶而出的泪，太平贪恋在武曌怀里，享受着亲生母亲带给自己的最大的快乐与幸福。
　　伴随着院外震天响起的鼓乐之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武曌立在风中目送着宝贝女儿出嫁的队伍渐行渐远，泪水悄然滑落，“本宫唯一的女儿，也终于离本宫远去了。”
　　“公主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怎会远去呢？”柔声安抚着武曌的离愁别绪，上官婉儿欣慰含笑凝视着太平的花轿渐行渐远，那照亮了夜空的光，让上官婉儿心底升起丝丝伤感，“公主的婚礼，恐怕要空前绝后了呢。”
　　武曌微微一愣，转眸凝视上官婉儿片刻，再度含笑看着迎亲的队伍完全消失在夜幕中，这才转向上官婉儿柔声道，“走吧，和本宫一起回宫吧？”言讫，武曌不理会李显、李旦夫妻的躬身施礼，转身便与上官婉儿坐上自己来时的马车，一路往皇宫而来。
　　“平儿都和你说什么了？”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武曌握着婉儿的手柔声道。
　　“公主说，以后她就不能总是黏着婉儿陪她出宫游玩了，还说让婉儿好好照顾您。”避重就轻的回应着武曌的问话，心头想起太平最后对自己说的一番话，上官婉儿只觉心里涌起阵阵愧疚与抱歉。
　　“就这些？”
　　“恩，就这些啊，不然呢？”回眸看向武曌明显并不相信的神色，上官婉儿勉强稳下心虚，面上扬起一抹瑰丽笑靥柔声道，“公主殿下往日虽是大胆，不过还是懂的轻重的。再说了，公主殿下都已经有了驸马，哪能还像原来一样啊？”
　　“呵……”冷笑一声，武曌借着车窗外的月光，凝眸审视着上官婉儿悠然道，“婉儿可知平儿是如何对本宫说的吗？”
　　“公主对您？”疑惑的扬起峨眉，上官婉儿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是公主刚刚见您时，在您耳边说过什么吗？”
　　“本宫的婉儿果然冰雪聪明。”颔首笑赞一声，武曌扬起峨眉轻柔笑道，“婉儿可能猜出太平对本宫说了什么？”
　　“无非是舍不得天后什么的，还能说什么？”
　　“婉儿是这样想的？”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转眸凝视着口吻中饱含威胁的话语，不由倒吸口冷气瞪大眼睛凝视武曌片刻，只觉得如芒刺背般心惊道，“公主殿下，不会在您面前说了婉儿什么吧？”
　　“呵呵，倒是的确与婉儿有关，不过，倒不是什么坏话。”依旧云淡风轻的含笑说着，武曌摆摆手笑道，“婉儿要想知道平儿对本宫说了什么，不妨亲自去问问平儿吧。”
　　“天后……”喃喃念着埋藏在心底的称谓，上官婉儿瘫软下娇躯融入武曌的怀抱，原本明亮晶莹的眸，瞬间黯淡下来，“婉儿，明天就要走了，可不可以不再说公主了？”
　　“哼，本宫还没生气，你避什么嫌疑？”
　　“天后？”不满的直起身子面向武曌薄嗔一声，上官婉儿暗暗攥紧握住武曌的手，紧锁眉心忍下心头的裂痛哽咽着。
　　满是心疼的瞧着上官婉儿一脸委屈痛苦的神色，武曌喟叹一声不再多言，抬手将上官婉儿拥在怀里柔声安抚道，“好了不说了，不提太平了。今日只有本宫与你，其他人，就暂时忘记他吧。”
　　“天后，婉儿不想和您分开……”窝在武曌怀中哽咽着，上官婉儿紧紧拥着怀里的温度伤感道，“婉儿想和您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婉儿不要再为了不相干的人与您发生任何误会，求您相信婉儿好吗？”
　　“好，本宫又如何会不相信婉儿呢？”刻意加重了“不”字的读音，武曌眸底溢满爱怜疼惜的凝视着在怀里寻求温暖的上官婉儿，感受到衣襟有些湿漉漉的，武曌玉手抚了上官婉儿丰厚的发丝浅笑道，“婉儿，不如你晚走两日吧，等平儿回了门你再走，也好让你们俩做个告别。不然以后再见，还真是要好久了呢。”
　　“能和您在一起多呆两日，当然是最好的啊。婉儿只是舍不得您而已，其他人，婉儿又怎会放在心上呢？”破涕为笑，上官婉儿仰头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再度与武曌紧紧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