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于飞舞乾坤》冷屏幽琴

3、霁月初绽

　　点卯过后，紫宸殿内一众侍从待武曌离开，正要各自去处理事情，便听到锦韵将众人唤住。众人不解的各自停下动作，重新回到本位上站定，躬身等待着锦韵训话。
　　锦韵不假颜色的扫视众人，一双杏眼望向上官婉儿，“你过来。”
　　“韵姑姑。”来到锦韵近前，上官婉儿屈膝施礼，轻声低唤，敛眉垂首间，有着说不出的恭谨。
　　锦韵半眯着杏眼，转向对面的侍从道，“介绍一下，这，是刚刚调到中宫侍奉的上官婉儿……”
　　“这是什么人，还值得叫住大家介绍？”一个专司洒扫的侍女暗诉不满。
　　“谁知道？从没见过这人。”一旁侍女应声摇头。
　　此起彼伏的质疑声打断了锦韵的话，锦韵微锁眉心，清了清嗓子。大殿内质疑、询问之声顿停。锦韵满意的暗暗颔首，严肃的眸子扫了众人一眼，扬着颇具威信的声音道，“这上官婉儿初来乍到，你们日后要多提点一二。她的职责，将由天后娘娘亲自安排，尔等只管做好分内事即可。”言罢，锦韵复又转向上官婉儿道，“你刚来，中宫的一任规矩，凡是不懂的，要当面问清楚。中宫规矩森严，容不得丝毫怠慢。给你两日熟悉规矩的时间，两日之后若还有不到之处，可别说我翻脸无情。”
　　“是，韵姑姑，婉儿记下了。”上官婉儿微微颔首，一片澄明的眸底闪烁着满满的自信与灵透的聪慧。
　　“好了，你们退下吧。”锦韵见目的达成，摆摆手斥退一些无干之人，双眼看向始终立在自己身侧另两个侍女笑道，“云筝、墨涵，你二人这两日分些精神，将中宫的规矩详细和婉儿说说。”
　　“这个当然没问题。”墨涵抿唇浅笑，上前拉过婉儿手臂笑道，“妹妹既来了，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这边虽然规矩大，可也没韵姑姑说的那么严重，你呆些日子就知道了。”
　　“墨涵！”锦韵皱眉，清了清嗓子呵斥，“这丫头刚来，还是谨慎些好。你们往日里无法无天，天后纵着，我也不说什么。可这里出出入入都是什么人，还用我说吗？在外人面前一丝一毫的错处，都得让人传扬出去，笑话咱们中宫侍女连个规矩都没了！这话好听是怎么着？”
　　“韵姑姑教训的是，婉儿记下了。请韵姑姑放心，婉儿一定好好向韵姑姑和两位姐姐学习，不会惹人笑话的。”婉儿心思灵巧，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等墨涵答话，便急忙躬身应道。
　　锦韵默默注视着上官婉儿半晌方才笑道，“婉儿你也别介意，大的规矩可是丝毫都错不得的，这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面子，更是天后和咱们中宫的面子。你也别嫌我啰嗦。”
　　“韵姑姑言重了，韵姑姑的教诲婉儿一定谨记在心，时时不忘的。”上官婉儿嫣然浅笑，那举手投足、一笑一语间，皆展现出婉儿高雅的气质与雍容的姿态。
　　云筝在一旁看着暗暗叫好，暗自拉了锦韵衣袖笑道，“韵姑姑一番话，谁敢说不呢？莫说咱们中宫，就是这皇宫上上下下，谁不知韵姑姑呢？就连公主殿下胡闹起来，也要忌惮韵姑姑几分呢。”
　　“有事没事你倒也学会打趣我了？”锦韵挑眉浅笑，继而转向墨涵道，“既然你自告奋勇，这样，天后退朝回来前，你带着婉儿先在宫里转转，中宫这些人名姓及其一应管辖范围，都和婉儿详细说说。”
　　“是，知道了。”
　　“婉儿，娘娘吩咐了，你那里若缺什么、或是你想添什么就只管说，只要是许可范围内的，一概都应，所以你也不必客气。”
　　“是，婉儿知道了，谢姑姑。”
　　“要谢、就谢天后吧。”锦韵挥挥手，“你们这就去吧，天后退朝回来前赶回来就是了。”
　　“是。”墨涵与上官婉儿二人齐声应和，便说笑着往殿外而去。
　　云筝见二人离去，这才转向锦韵蹙眉道，“他真是上官仪的孙女儿，究竟是真是假？”
　　“掖庭罪奴里姓上官的，只此一脉，你说是真是假？”锦韵同云筝往殿内走，一面蹙眉叹道，“我知你想说什么，只是天后之意已决，我劝也劝了，天后不肯听，我也没奈何。”
　　云筝看着一脸无奈与担忧的锦韵长叹，“连你都没法子，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好奇，天后这是怎么想的？”
　　“天后说这上官婉儿是可造之材！”锦韵不无感慨的拉长音说着，“找人盯着她些。”
　　“婉儿只是侍婢，怎么安排？”云筝摇摇头，“不过我看那上官婉儿倒也聪明伶俐，想来也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
　　“眼下当然不怕，我为的是以后。”锦韵眸光望向东边，“我担心的是那边。”
　　“不至于吧。”云筝沉吟片刻否定了锦韵的话，“我看还是请示天后再说吧，天后不发话，这事也难办。”
　　“恩，我在和天后禀奏吧。”回想天后不无玩笑的让自己命人盯着婉儿，锦韵还是决定再向天后请示一番再做定夺。
　　“上官婉儿呢？”日头渐渐升起，武曌下朝回到紫宸殿，打眼扫了一圈便发现上官婉儿不在，不假思索的问向锦韵。
　　“墨涵带着婉儿去熟悉规矩和情况了，没想到您今日下朝早，估计还要等会儿才回来。”
　　“恩。”武曌也不多言，任凭云筝为自己换上便服，便来到膳厅用膳。待一切收拾停当，武曌便来到书房，随手翻看了几本奏表，正准备散散心出去活动活动时，奏表下压着的一封信跃入眼帘。武曌打开信封，一口气读完信中的内容，两弯柳叶眉便微微上挑起来。
　　“奴婢恭请天后圣安，天后千岁……”
　　“罢了。”尚显稚嫩而灵动清脆的声音响起，成功打断了武曌的思路，抬眸看向御阶下熟悉灵动的佳人，武曌唇角勾起温暖的弧度，“走，陪本宫练剑去。”
　　“是，天后。”上官婉儿乖巧的答应着，侧身让开路请武曌先行离开，随即跟上了武曌的步伐。
　　御花园内，武曌与上官婉儿持剑相向，锦韵、云筝、墨涵三人随侍在侧，恭候差遣。一番焦灼对峙后，上官婉儿长剑扫向武曌下盘，武曌连连后退，原本集中的精神却在看到婉儿那双清澈如水的明眸之后，思绪忽然翩跹起来。
　　“天后当心！”上官婉儿惊呼一声，迅速吃力偏转剑锋，扫向一旁几株春海棠。待剑势收起，上官婉儿惊魂稍定，急忙奔向已经被锦韵等人围住、跌坐在地的武曌，一脸担忧的道，“您没事吧？”
　　“呵呵，婉儿越发厉害了！”武曌轻笑自嘲，自顾自站起来，细细凝视着为自己察看伤势的上官婉儿浅笑道，“本宫没那么娇弱、上官婉儿。”
　　“您快吓死奴婢了，怎么不躲呢？”上官婉儿感到全身被冷汗浸湿，紧张到声音都变了调。
　　武曌扬眉，微笑的看着一脸担忧的上官婉儿，被彤云晕染的一张俏脸微微皱着，让武曌一颗心顿时柔软下来，竟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刮了下婉儿挺翘鼻尖，“小小年纪，天天皱着脸？”
　　“奴婢这不是、这不是、担心您嘛？”
　　“天后，要不要宣御医？”锦韵顾不得上官婉儿的模样，一脸担忧的看向武曌。
　　“不是说了没事吗。”武曌摆摆手，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了锦韵，回想着刚刚惊险一幕，武曌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天后、天后？”看出武曌走神，上官婉儿急忙唤了两声，“您怎么了？”
　　“婉儿，今天到这儿吧，本宫有些难以集中精神了。”说着，不等上官婉儿答话便笑道，“走吧，陪本宫四处走走。”言罢，武曌已然向前迈出一步。
　　上官婉儿的聪慧明眸，始终流连在满园春色当中，只见初春时节的大明宫已是春意盎然、百花齐放，略嫌清寒的舒爽空气中，散发的淡淡芬芳沁人心脾。几只黄鹂在林间啼叫，不远处几只鸭子“嘎嘎”叫着在水中从容滑过，婉儿心头，不自主的漾起一抹温馨。
　　“婉儿往日，都读些什么书？”本想再细细欣赏一番婉儿陶然自宜的可爱神情，可回想起刚刚一幕，武曌不自主打断了上官婉儿欣赏美景的心绪。
　　“恩？”上官婉儿眨眨眼睛看向武曌浅笑道，“奴婢往日多看些史书，不过《孔子》、《孟子》还有《道德经》、《庄子》奴婢也都粗略的看过。”
　　“呵呵，婉儿涉猎还真广泛啊。”
　　“掖庭生活枯燥乏味，奴婢读书，只是全做散心而已。”
　　武曌凝视着上官婉儿乖巧可人的模样，心弦再次轻轻拨动，唇角洋溢着浅笑，“婉儿既然看史书，可曾看过太子注释的《后汉书》？”
　　上官婉儿眸光陡然一震，扬着紧张的精致面容望向武曌，复又垂首轻声道，“奴婢看过。”
　　“呵呵，是吗？”武曌扬着惬意的笑靥随意在太液池上自雨亭坐了下来，“婉儿与本宫说说，感觉如何？”
　　上官婉儿咬咬唇，颇有些迟疑的看向盯着自己的武曌，眼见她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婉儿只得咬牙道，“奴婢认为，太子殿下与众人编撰的《注后汉书》，条理清晰，品评得当，可见著书立说很有功底。只是某些见解，窃以为有片面化、程式化之嫌，反而缺少对朝政的针砭时弊，某些见解，奴婢认为，大概也只适用于著书立说，若真用到朝政上付诸实践，恐怕……”上官婉儿默默顿下话头，垂首不敢去看天后的面色。
　　武曌满含惊讶的看着眼前这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儿，心底一片灰蒙蒙的世界，像是被一道霹雳劈中，竟是訇然中开，一片澄明清亮。武曌从未想过，如此真知灼见，竟是从一个自小长在掖庭、不过只有十三岁女孩儿的口中说出。这般入木三分的分析，恐怕比朝中学富五车的弘学硕儒都要更加振聋发聩。武曌惊喜的眸子渐渐变得湿润，却又隐隐蒙上一层失望。她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被那么多饱学之士教导着，可见解尚且不如一个小姑娘。心念及此，武曌只觉得倍感凄凉。
　　而鼓足勇气想看看半晌无言的武曌，究竟对自己所言作何感想的上官婉儿，偏巧不巧，只看到了武曌眸底瞬间染上的凄凉。上官婉儿心头猛然一惊，慌忙跪了下来，“奴婢不通政事，刚刚所言只是一管愚见，有不对之处，还请天后海涵。”
　　“恩？哦、不是你的错，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黯然回神，武曌眼见上官婉儿跪在地上，不由轻笑忖度，“到底是个孩子，还是这般稚嫩呢！只是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心念及此，武曌饱含期许的笑向上官婉儿道，“快起来吧，本宫并没怪你。你刚刚说的，也没大错。”
　　“天后？”
　　“呵呵，好了，休息时间结束了，走吧，回宫。”武曌说着，径自起身往紫宸殿而来。一袭轻软的纱衣，随着湖面飘来的春风柔柔飘起，一如武曌此时的心情，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