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遍当归何不归》寻你不遇

18、第 18 章

　　晦暗不明的烛火，就像是身为青丘之主的父亲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小散。你确定吗？”再考虑下不是更好吗？
　　这是一场隐秘的谈话。在青丘之国最守卫森严的恸云阁。第十二任族长云非莫与第十三任少主云散的谈话。
　　“为什么这么问？父亲。您不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天的仪式了吗？现在问我这句话，是想我回答不确定吗？”女孩说道，“我已经一百岁了，我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了。父亲。也许您认为我选择与阿久刻红线，许命誓，这是一种毛躁与冲动。可是，很多年前的您与身为狐族平民的那位夫人不也是被称为了毛躁和冲动吗？后来您成为了族长，后来大哥，二哥和三姐出生的时候，还有人认为这是毛躁与冲动吗？那些人只因为您的身份位子随声附和！那些人只会说，恭贺族长喜得贵子，喜得千金！”
　　“小散。我一直知道。你对．．．”云非莫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您又想说您知道我对那位如夫人的不满吗？父亲，多少年了。我说过无数次了。我没有不满。天道平衡，有得必有失。母亲她身为凤族的公主，注定以爱情以婚姻幸福为交换，注定不能放纵自己。就像人间那些大家贵族的贵妇人们，人前端庄靓丽富贵荣华，而人后又有多少人不曾为自己的命运哭泣过？就像是我，真正说来，父亲，您有四个孩子，可是您分在我身上的爱与关心有四分之一吗？如果我出生的时候身上没有这道标记。”女孩偏过头，撩起了头发露出印在后颈的那道像是凤尾又像是狐尾的印痕，被狐族祖先认定的青丘继承人的印记，“在您眼里还会有我的存在吗？说到底，呵…”
　　女孩嘲讽的笑了起来，“狐族族长与凤族公主的联姻本就是一场笑话。您唯一该庆幸的只不过是族长只有一位而公主却不止一位。所以您依旧能够佳人在侧，而母亲，哈哈..连挚爱之人的尸骨都找不到。”
　　神色兀然肃穆下来，连带着不明显的冷锐，“现在。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淡漠的陈述句。
　　“小散，你..”云非莫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想要拍拍女孩的肩膀，却被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只得道了一声，“那，你好自为之吧。”
　　“．．．谢谢。”轻轻地说出了两个字，女孩转身朝门口走去，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
　　这是这片城池的高点，遥遥的石阶前，女孩站在那里，在微凉的夜风中纹丝不动，看着脚下的万千灯火星光点点，犹如君临天下般俯望，接受着凡间未名的朝拜。
　　朱红鎏金的柱子后转出了一道人影，男人敛着神色眉目中带着一层薄薄的伤悲和不安，漆黑的衣袍几乎将他融进了黑夜里，阳光不及之处才是他能生活的地方，永远无法消弭的身份，成了格挡一切喜悦幸福的阻碍，无法抹去的事实把在眼前，将强大到目空一切的他毫不留情的打回原形：他是魔。男人踌躇了半晌，开了口，“少主，您现在，后悔了吗？”
　　“不，我不后悔。”女孩看向他，目光从注视到失焦，有仿佛透过了男人看到了其他的什么，她语气中略带几分迷茫，“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阿久．．别给我后悔的机会。”

　　复杂华丽却无比神圣的纹路，青丘最连绵的山脉中的深处：清冽河流蜿蜒的土壤，壮丽瀑布跌落的山涧，青翠枝叶簇拥的林莽。
　　鲜少有人造访的祭祀圣地，确是第一次这么的“人烟阜盛”。瀑布前的巨大岩石上，缠绕着古木枝条拧成的平台，河流从这里分开，又在不远处重逢。斑斓的鲜花从这里铺遍河流两岸，成了绵延数十里的红妆。
　　女孩从林间小道中走出，遮蔽日光的枝叶退去，她抬头，看见那站在对岸的人。那人第一次换下了黑色的衣袍，红衣艳艳，大红色底色的喜服上绣着大片金色的藤蔓，衣摆与袖口还装点上了少量的金箔，搭配着绣着青丘狐族图腾的腰带，连本来披散的长发被金色的发髻安置的妥妥帖帖。
　　她下意识的咬住自己的舌尖，这种感觉就像是幻觉，铺天盖地涌来的不真切，疼痛感却清清楚楚的告诉她，那个人就是她日夜相伴的人。
　　女孩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与他相配的衣服，满目的金红色。她迈步向前，铃铛叮叮当当的想起，成了浅浅的曲子。她的思绪慢慢飘向远方——
　　那是自己几岁的时候呢？十岁？还是二十岁？那时候的自己模样还是小小的样子，那时候的自己还不懂的世间的炎凉与繁华，可是那时候的自己世界里已经有了对方的影子。
　　第一次明白了母亲与父亲之间的间隙，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第一次离开主城出逃。
　　那时候还不懂是什么叫做爱，却许下了小小的誓言。那时候还不知道世界的宽广，却愿意没有任何准备却壮志豪言的“私奔”。什么都不懂的自己拉着什么都懂的夜久，走过小桥，绕过丘陵，穿过森林，直到青丘边缘的荒村古道，远离世间尘嚣。在柳絮飘摇中描一幅下檐下窗棂斜映枝桠。学着画本上的故事，煮一壶泉水烹茶，烟雾袅袅中昏昏欲睡。醒来时还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熟悉的寝殿，却是要寻他。
　　——
　　在祭祀的吟诵下，沿着铺上了银粉的道路，一步步来到枝条拧成的平台。抬眼便是他的面容。
　　“天道许苍生三千世界，众生沉浮，一念之差善恶殊途。而你们穿过了死亡和坟墓，苦难与怯懦。你们看遍无法救赎的庸碌无辜，你们体会过贪嗔怨怒慈悲罔故。你们选择彼此守护，就算是魑魅魍魉遍布，争夺杀戮痴缠恋慕。”
　　说到这里，祭司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是青丘这一千多年来，唯一一对站在这里的神族与魔族的组合，所以，我衷心的希望你们能够终身不悔地走下去。但是这只是我对你们美好的愿望，我必须告诉你们，这条路荆棘遍布业火熊熊，你们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祭司停了下来，问出如同婚礼誓词般的话语，这不是婚礼，可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胜似婚礼，“为臣控剑人夜久夜君上，第十三任青丘少主云散，你们可否愿意以命为誓，将对方当做你们致死不渝的信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赌上你们的一切把对方视作自己的天下，让生命的红线交缠。为其生为其死。”
　　女孩看向男人，就这么清浅的一瞥，便是由撼动天地的决心。伸出手去，在虚空中重合。
　　重合的那瞬间，四周的树木疯长，河流泛滥，鱼跃水面，百鸟鸣叫。耀眼的光芒从两人重合的手掌处无差别的横扫出去，前来观礼的人都有一瞬的失明，视觉回复后，便看见整个视野被无数交缠环绕的红线占领。唯有平台之上两人身边干干净净。
　　两人的手掌微微错开一点，随即十指交缠。一刻的安静后，视野中的红线开始向两人的头顶涌去，那些红线缠绕崩断消弭融合，最后成为一根孤零零的红线，缠上两人的交握手掌，缠上两人的手腕，缠上脖颈，缠上脚踝，缠上灵魂，融入灵魂，融入生生世世的轮回．．．
　　“今日，我终于，与您并肩。”
　　“就像是我说过的，无论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我都会庆幸你在我身边。遇你，不是三生有幸，而是得之我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