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遍当归何不归》寻你不遇

19、第 19 章

　　“夜久！你给我住手！！”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子从城墙上俯望，发丝飞乱，声音中却没有半点愤怒和悲天悯人的感情有着的只有悲伤和惊异。
　　黑云翻墨，暗色的天空，流血漂橹的战场中央，黑衣墨发的男子站立城下，长发与衣袂被吹得高高飞扬。黏稠如焦墨的空气夹杂着腥红的血色，在他的身边旋起一个巨大的漩涡。白骨，残尸，烈火，哭喊，哀嚎。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尸身横陈，水深火热。
　　男人的脚下踏着堆积的尸体，浑身却不沾半点血迹。手中握着的是赫赫有名的凶剑为臣，青铜的剑身上电光弥漫，萧然肃杀。乌黑的血在为臣的剑身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几乎填平那纵横的雕纹沟壑。
　　女孩看着这一幕，感觉恍若隔世，若不是这场屠杀，她都快忘记了看着自己出生，看着自己成长了近百年的，在自己身边昼夜不去形影不离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谦和忠诚的男人明明就是连父亲都不敢违背他意愿的魔。自己只记得他待自己恭敬有礼的一面却独独忘记了他每年中元节魔性暴乱的残忍。
　　女孩不自觉地低声轻语：“魔，自始至终都是魔。我怎么就是忘记了呢？”瞬及苦笑道：“可魔又是如何？就算是魔，夜久也依旧是夜久．．．”
　　女孩伸手慢慢抚过这城墙，石头散发着透彻的凉意，一点点由着指尖爬到心头。黏泥糯米与岩石打造的城墙在魔的力量下明明就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似乎想到了什么，女孩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眼中没有半分顾忌。
　　这座城并不属于青丘，不属于异界，明明只是在人世间的连名字都没有的一座小城，却因为亘古不变的一个罪名遭到屠城：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那块璧，就是离开了异界家乡的青丘少主云散。
　　“随我回去。”男人开口。
　　剑锋一指，城墙上，仅剩的一个的卫兵模样的人，立刻在女孩面前身首分离。脖颈断开时的迸发出的血液溅在女孩的脸上，慢慢滑落，就像是一道血色的泪痕。
　　“不可能..阿久..我不可能再随你一起回去了。”女孩回答，慢慢擦去那血迹，脸上浮现出笑容，淡淡的无畏的笑容。
　　“阿久．．．你若真的有本事，就将我一起杀了。你杀尽了这座城池所有的生灵，湮灭了上千条灵魂，轮回道中三生石上必将记上一笔。我说过，你的罪过，我自分去一半。这笔账，我也必不会让你独自承担，待到不久后的天劫，自寻天道，我必遭天道报复，灰飞烟灭。倒不如，现在由你送我一程。”
　　“哈哈哈！！！天道！天道也敢！！我本逆天而生！他天道奈我和！”
　　城墙下那意气风发的男人高声笑着，“散儿，您要知道我可以容忍您一时贪玩离开青丘或者不愿意再回去青丘。就算是您不愿意回去，我也可以陪着您一起离开。但这却不代表，我可以容忍您生出了独自一个人走下去的念头。”
　　“阿久，天道不可违。你要慎言。”女孩看着男人，一字一顿。复又用渴求的语气道：“别再执着了好不好..就当放我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生路？您的意思，是我逼您到死路上的。”男人说着，怒意渐生，偏是怒极反笑。“那我就您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死亡。”
　　男人手中青铜兵器上的光芒顷刻间覆灭，又涨起，不再是雷电青紫的光，而是血红的光，就像是男人的现在血红的双眼，血雾翻腾。男人将剑用力地插入脚下的土地，惊天雷霆，本来便布满乌云的天空，像是天罗地网，爬上了一道电光。从剑入地的地方开始，土地变得焦黑干裂，土地中藏身的生物非生物都哭嚎的向外爬，慢一步便被撕裂成烟尘，甚只是栖息于大地多年的灵体都被赶到了地面之上，还未等他们喘一口气，却被告知即将到来的是死亡，永远的死亡。
　　男人的脸上不再是人的皮肤了，银黑色的鳞片一点一点从左眼处蔓延开去；飞扬的黑发夹杂上了白色和墨蓝的颜色；握着剑柄的手变成了指甲锋利的兽爪；手上的皮肤爬上了用绿幽幽的纹路，那纹路不断地向手臂和其他地方蔓延开去；带着寒光尖锐的獠牙也生出口中。现在的男人，除了还穿着一身正常的衣服，完完全全不再有半点像人形了。他成为了一个可怖的言语无法形容的怪物。
　　一个怪物。青铜之河，地火之穴，忘川之水，以血起灵，雁栖城的人与妖，乃至非人非妖。荆湖之战连弑二主，长眠雪山。这种怨气滋养下的怎么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剑灵呢？
　　女孩终于不只是看着了，她顺着石阶，一步一步的走下来，从城墙下，坦然地走向发狂的夜久的身边。每一步都生出一朵白色的岩桐花，那焦黑的土地，在岩桐化作的光华下渐渐的退去了焦黑色。男人身边旋起的锐利的风将女孩的脸划出一道痕迹，浅浅的渗着血。
　　女孩对他伸出了手，“阿久，我是云散。”
　　一如夜久记忆中的那一幕，一如那正式的初见——‘为臣？还是叫你夜久？我是云散。’
　　男人放开了剑柄，空茫的望向女孩。
　　“阿久，我是云散。”女孩说着，伸出双臂，抱住了那狰狞可怕的怪物。白凄凄的獠牙触着女孩的脖颈，锋利的爪子抵在女孩的背心。更加繁密的花朵在两人身边绽开，几乎隔绝了世界。
　　男人收回了獠牙与利爪，抱住女孩，半靠在她身上，慢慢地平静下来，唯有你我才能找回我。天空中宛若裂缝般的雷电不再蔓延，连旋起的风都停息了气势，侥幸生存的生物非生物们，远远地朝女孩行了个大礼各自逃命去了。
　　“蛮不讲理的隔阻，可是比绑架还要残酷呢，阿久。”
　　“如果隔阻能够留下我想要留下的人，那么残酷又如何呢？”
　　“你都说了如果了。阿久．．．”
　　那些大朵大朵的岩桐花用妄图占领世界一样地气力去生长，然后散发出不属于它们的香气，愈来愈浓，将相拥的两人包裹了起来。
　　“您要走了吗？”感到一丝异样，男人开口问道。
　　女孩的身体明显的僵住了，不发一言的将手插进了男人的发间。
　　“无论您躲藏到哪里，我都会找下去。不久我们就会再见的。散儿。”说着，男人闭上了双眼，并没有听见女孩用不可闻的声音说的那句，“阿久，对不起。”
　　终于当所有的花瓣都失去法力的支撑凋零，飞散，旋落，偌大的战场，女孩不见了身影，只有褪去了鳞片与纹路的男人站在那里，闭着眼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