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眼－上－缘起》陌南

3、第 三 章

　　桃宴上众仙聚集，均是笑意盎然，觥筹交错。司南看了会儿鼓乐舞蹈，总觉得还不如那送走的蛇妖跳得好看，又拿了酒杯四处张望，找着苏云天仙的影子。
　　上生星君凑过来，眉眼弯弯，抖着眼角一圈层层叠叠的波纹，张口便问：“司南帝君啊，听说那火狐桑离在你那儿？”
　　一张口就是桑离，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这么八卦灵通，这才多久呢，怎么连南斗六星君也知道了？司南的口气略微有些不耐烦：“没错，又怎么了？”
　　“没，没怎么。哦对，您看啊，这苏云天仙的桃宴，可把青龙神君给请来了呢！”上生星君一把老脸一皱，笑得夸张。
　　“可不是嘛，”司南侧目，正巧看到了青龙神君正俊逸地和众仙谈吐，扁了扁嘴，“看，这不是连您都请了来吗？”
　　“啊，是啊，哈哈，哈哈……”被看穿了嫉妒，还碰了一鼻子灰，上生星君讪讪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离去了。
　　一会儿苏云天仙出来，身姿曼妙，面施粉黛，闭月羞花，众仙眼儿都看直了，边叫着好边凑了上去，里三圈外三圈，连只苍蝇都挤不进去，更别说调情了。这样一来司南反而没了兴致，一不小心又喝多了酒，走了几步踩了圆明娘娘的胖脚，叫圆明娘娘瞪着眼数落了好些时候，又撞倒了五百灵官新请的玉塔，只好陪着笑允着改日一定相赔，作好作歹的又滑了一跤，一个桃子压碎了，汁液尽淌在了袖上，水蓝色的袍上添了朵粘腻腻的粉花，好不滑稽。
　　气得怒火中烧，招了行云要走，却一个不留神踏上了霓迷天仙的云，待反应过来，霓迷天仙面色通红，美目直直盯着他看，周遭早围了一圈人，正瞅着他想笑却又不敢笑。
　　离徽华殿还有些距离，突然就下起了大雨，那块乌云哪里不好去，偏偏停在了他徽华殿上面。
　　真是晦气！
　　司南气得大骂，火速跑到虎族那儿，二话不说就虏了两名蛇妖回来，从徽华殿门口一路亲到寝宫，□□焚身之际就撞到了一个人，险些摔跤。回头一看，是一个女仆模样的小女仙，由于惊吓睁着大大的眼睛，浅金色的眼倒映着司南愤怒的面容，没等她开口，司南就手指一挥，将她封进门边的花瓶里去。然后抱着蛇妖就倒在了床上。
　　鎏金大床整夜嘎吱嘎吱地响，风雨之中，司南没有留意屋外不知何时静静站了一人。
　　□□过去后，司南满意的躺在蛇妖的□□间睡去，待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
　　打了个哈欠，床边侍候的小仙玲玉帮他打理了衣物，突然犹豫道：“帝君，那个……”
　　“说。”
　　“那位仙君，已经在外边站了一晚上了。”
　　司南疑虑，抬眼一看，寝宫外果然站着一个人，白衣如雪，直立如松。
　　“别理他。”想起了昨天他弟弟的一番话，厌恶伴着眩晕又涌上了脑海。
　　“可是，他已经，已经……”
　　“本座说了别理他！你还要来管本座的事吗？！”司南骤然严厉起来。
　　玲玉被吼得一缩，眼中氤氲，偷眼看了看屋外那道孅弱却挺得笔直的身影，大着胆子又劝了一句：“已经……吐了好多血了，再这样站着，会、会不行的。”
　　司南一听，怒火又没来由的上来了。自从这家伙来了以后，就没一件好事，吐点血又怎么了？死了又怎么了？再说他好歹是狐仙，也不是说死就能死的。哼，死了就好，还亏了我那几名蛇妖呢。
　　又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抬脚一下把门踹开，大步朝桑离走去。
　　水珠顺着银色的发滴落下来，划过颈边落进衣襟，一件薄薄的白色单衣，被雨淋得湿透，就连墨红的眼都像是被浸湿了，和苍白的唇形成强烈的对比。雨后和熙的风吹过来，就打了个小小的寒颤。那样纤弱，又那样不堪地站着，让人有把他抱在怀中的冲动。
　　低头看了看地面，却没有血迹，应该是被水冲走了吧，总不能是他自己擦掉的。
　　“站在这里做什么？”声音没有想象的那样严厉，但还是让他颤了一下，脚步向后挪了一下，像是想要退却，却又像坚定了什么一样站定身子。
　　“我求帝君……放了虚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虚柳？这是谁？司南皱着眉想了许久，才想起昨晚那个淡金色的眼睛，他还好奇是什么时候跑进来一只小母狐，原来是狐王送来伺候桑离的。
　　“如果我说不放呢？”分明是故意。
　　“我给你跪下。”
　　清凉默然的嗓音，伴着一声脆响。
　　司南实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就见他玲珑的双膝已经不由分说地着了地，这一跪像是跪在了他心里，憋闷得慌，张了张嘴，良久才道：“你竟为了一个侍仙下跪？”
　　“她若做错了什么，我替她扛。”桑离低着头，淡淡说完一句话，地面上却赫然多了几滴血，司南扳过他下颚，有血丝从嘴角远远不断的流出来，和着水珠滴落。明明这次这么强硬，墨红的眼依旧不敢看他的，低垂的望向一边。
　　这不是曾经威严四方的狐王么？这不是曾经艳绝天下的火狐么？
　　不知何时曾听说过，狐狸天生傲气，便是灰飞烟灭，也不愿低头一次。
　　“呵呵，你能替她扛什么。”
　　手指一点，门边的花瓶光影一闪，虚柳便滚了出来，由于修为尚浅，司南又封得重了些，滚出来时已经现了真身，是一只白狐，小小的耳朵无力地抖了抖，就没了声息。
　　桑离本能的松了口气，这一松便再忍不住，眼前一黑，下一秒光线重新映进眼里，就看见地上一片赫然的鲜血，胸口撕裂般剧痛。
　　头顶又传来司南慵懒的声音：“明明在牢里那么胆大妄为地和本座对视，怎么，现在又怕了？”
　　“那时，我认错了人。”又是一阵虚弱局促的喘息。
　　“哦？三界真有和本座如此相像的人？有趣。”司南来了兴致。
　　也不顾他淋了一夜的雨内气受伤，嘴角还在淌血，正欲再问，就听玲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帝君，丹道上仙来了。”

　　郅清依旧摇着他那把描金的紫竹宝扇，见司南慢悠悠地过来，立刻赔了个笑脸过去：“早啊，帝君。”
　　司南看他一脸笑意，一把扇子摇得热烈，就知道是有事相求，于是撇了撇嘴，大喇喇地往软塌上一坐：“别一口一个帝君的了，听着烦。你这是有什么事相求？”
　　“嘿嘿，那个……”一眼就被看了出来，连个打哈哈的机会也没给，郅清在心里怪他连个人情世故都不晓得，只好干笑两声，“那个……帝君，小一他最近气血虚弱，躺在床上都两天了。”
　　小一指得就是那个被郅清宠到了天上的紫华仙人方易。
　　“啊，这样啊，可是紫华仙人他气血虚弱，应当是你的责任了，不知于我又有什么能帮的？”司南惬意地靠在软榻上，对他和方易的事没有半点兴趣。
　　郅清却不回答，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银色的檀木盒子，摆在司南面前。
　　“呵呵，郅清，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南抬眼看了看那盒子，却没有要收的意思，再看郅清，只见他一脸凝重。
　　“这是我花了九十九天炼成的丹药，能于一夜之间治百伤，你留着，总是用得上。”郅清不再摇他的扇子了，语气也不再玩笑，“小一的病得的奇怪，能够根治不留痕迹的……狐狸血是最好的药材。”
　　“狐狸血？”
　　“是的，火狐之血。”
　　司南失笑：“你直接找他要便可，他的血不见得多值钱，你这般讨好送礼的，着实没有必要。”
　　“那是另一码事，真正为难的在这里——火狐宗卷有言：\\\\\\\'火狐之血要有功效，至少得现出一半真身再取。\\\\\\\'而那样的话，对身体伤害是极大的。”
　　司南一听，深吸了口气，不再言语。
　　郅清看他沉默，自知成功的机率少之又少，可是嘴上说的简单，方一这次的情况实在来的蹊跷，再加上方一修为尚浅，身子骨本身就弱，就是再小的伤病，也不治不可，更何况这等大病？心里疼痛，哀怨地叹了口气，将难过尽数摆在了脸上，专给司南看，“我知道那桑离是如何也不愿随意现出真身，我也不是要故意折腾他，但他是你救出来的，好歹也会给点面子，如果之后他出了什么意外，直接往我那儿取丹药就行。司南啊，看在我们……”
　　凄清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被司南朗朗爽爽地打断了：“这有何难？我答应你便是，他不过是一只火狐，真身而已，还藏来藏去，不嫌矫情。”
　　郅清大喜，知道这帝君虽然面上任性张狂，对待朋友还是肝胆相照的，一时眉眼笑开，紫竹宝扇一开，又悠然摇了起来：“真是谢谢了，五天之后我来取血，不用太多，半斗，差不多了。”
　　待郅清走了之后，才觉得这忙帮得有些困难，可是面子上的事，不帮也挂不住，只好拣了那银盒，握在手里。丹道上仙炼的丹是仙界一绝的，正想着要不送给苏云天仙吧，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拿着盒子去到桑离的屋府。
　　那时，司南帝君还未想过，他紫华仙人气血虚弱，桑离又何尝不是呢？

　　桑离正趴在桌上小憩，桌边站了一只白鸽，正啄着桌上的谷米。司南知道狐族天性机敏，于是掩了气息，走近而不惊动他。
　　在雨后的晨光下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他，觉得确实有那么些清雅的韵味，丝软的银发散了，披在柔弱的肩上，长长的睫毛轻轻盖着眼，粉蜜色的唇瓣紧紧抿着，秀眉轻锁，像是睡得很不惬意。
　　司南看着看着，到最后那白鸽啄完了桌上的谷米，扑腾着翅膀往外一飞，顺带着桑离就醒了，一睁眼就映进司南近在咫尺的身影，吓得一颤，本能想起身朝后退去，却被摁住了肩膀。
　　“你怕我，为什么？”嘴角一勾，勾人的桃花眼直直盯向他。短短几天不堪的相处，桑离大约知道了这帝君差强人意的脾气，这种害怕自然是油然而发，然而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容和语言镇住，一时间忘了移开视线，墨红色的眼莽莽撞撞地撞进了他的眼，有半秒钟傻兮兮的呆滞，反应过来之后刚要躲开视线，就有一枚冰凉的事物落入了口中，“吞下去。”
　　他迷茫的含着那药丸，尽管怀疑，依然顺从的吞了下去。
　　“还要继续睡吗？想睡就睡吧。”
　　桑离毫不犹豫地摇头，能在他的目光下安然的睡觉，他桑离还没到这个本事。
　　“那只鸽子是你养的？”
　　点头。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摇头。
　　“这里住得还舒适吗？”
　　又点头。
　　“那……晚上要不要出去逛逛？”
　　又摇头。
　　司南终于火了。
　　怎么，这狐狸是哑巴吗？他温柔地关怀他，他难道感觉不出来吗？为什么还一副害怕的表情？他司南自认长得不错，至少也没丑到吓到人的境界吧？还是说自己态度不好？笑话，他还没这么耐心过呢！
　　“咳咳，我在关心你，知道吗？”抑制住自己的怒火，尽量表现的柔和，“我刚刚给你吃的药，能够一夜之间治好你身上的伤，是很珍贵的药。”
　　“谢谢。”垂下眼眸，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认输般叹了口气，对于这种人，司南只好放弃聊天以增进感情的计划。偷偷在心里吐口唾沫，惦记着郅清的交代，手臂一伸将桑离环在了怀中，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从今天起住我那里吧，晚上我带你出去走走，你与世隔绝了一百年，总是有些变化的，你说呢？”
　　气息喷在了耳边，桑离缩了一下身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之前是我不好，明知道你受了很多苦，还……”皱着眉想了想措词，“欺负你。其实吧，当初决定带你回来，虽然是我一时兴起……啊，那个，不过我还是……恩，反正，还是会对你好。”
　　可悲可叹，司南帝君除了调侃和说情话以外，道歉的话，唾沫星子飞一地也无法蹦出什么有质量的词语，更别说诚意了。
　　司南小时候就被人宠在金盆子里，天生神力惊动了天外天，被元始天尊封了一半法力，照样挥掌山崩，抬脚地裂；大了潇洒自由，玉帝也没安排什么事物，活生生就一闲仙，非又挂了个跟东王公一样的称号“帝君”，贡献不及人家的一半，祸害的美人倒是加上脚趾头也数不清，可叫万千仙人看红了眼。这样一来，骄纵和任性真是深到了骨子里，要他向区区一个狐仙道歉，实在难为了他。
　　桑离不笨，自然听出他话里应付，淡淡道：“这不是帝君的错，帝君的道歉，桑离受不起。帝君请放开吧。”
　　司南扁扁嘴，顽固地抱着他不愿放手，也是，他怎么会去听一个狐仙的话呢？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真的只是摆架子吗？环抱着柔软纤细的身体，像是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这种接触的舒适感以及他的性命被握在手里的刺激感，跟他以前抱在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这具普普通通的身体，却让他不自禁地有种多抱一会儿的冲动。
　　又看到他浅密色的唇，看到他弹指可破的肌肤，看到他墨红的、带着些怯意的眼……喉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胸口只回荡这一下一下的心跳。
　　等等，这是怎么了？
　　司南脑中嗡的一下，几乎是仓促地抬头，看向窗外。心里不住的喃喃：不愧是狐狸啊。
　　桑离愈发不安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僵在他怀里，就这样坐了许久，终于无法再忍受：“帝君？”
　　“恩。”
　　“放我下来吧。”这姿势暧昧，在桑离看来却是凉飕飕的惊恐，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
　　“睡觉。”瞥了眼他，用不容置疑的语调。
　　“啊？可是我现在……”桑离被他搞得晕头转向。
　　司南觉得极烦，所剩无几的一点耐心像是被消磨殆尽：“叫你睡觉就睡！烦死了。”
　　桑离张了张嘴，只觉得荒谬绝伦。这帝君的心情怎么时起时落的，而且刁蛮到强迫人睡觉？但是迫于他的威严，不敢再开口，只好尽量忍受司南周身气息中与生俱来的压力，勉勉强强地保持着姿势，紧逼了眼睛，要说睡觉，那是不可能的事了。桑离只希望他能快点对这番行为感到无聊，趁早放开他。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头顶传来司南的声音：“喂，狐狸，睡了吗？”
　　桑离哪里敢说没睡着，否则这帝君指不定又要发怒，于是继续闭着眼不吭声。
　　“喂，说话啊，你睡了没？”声音大了几分，很明显对他不回答的态度很不满意。
　　桑离骇得快要哭出来了，莫非这帝君是没有常识的？
　　“没、没有。”
　　“为什么没有？”司南愤怒地问。
　　“不、不知道。”声音比蚊子还低，就怕触怒了他，“帝君，你、你放开我，就能睡着了。”
　　司南胸口像有一团乱麻纠在一起，无比烦闷，原先是想对他好点，消除对自己的恐惧感，这样看来反而令他更加恐惧了。
　　真是，他司南帝君怎么知道该如何对人好？
　　将桑离一放，司南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