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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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周急不继富。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川篱顿了顿，“文清，下一句，是什么？”
应声起立的孩童抿了抿嘴，挤牙膏一样挤出几个字：“文、文质……文质……”
川篱皱了眉头，敲了敲讲台桌沿。换作文清的孩子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硬是接不下去。川篱叹口气，正要开口，猛然听见一个明朗中性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故意把君子两个字拖长了音调，带着点习惯性的轻窕尾音。屋里所有人回头看去，之见一人笑意盈盈，眸中晶莹灿若星辰。
屋内皆惊，这群孩童如何见过这种如天上人，脱俗不凡的人，一时张着嘴，瞪着眼，视线胶在他身上就再移不开，只有川篱略一怔愣，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我说的对吗，川先生？”司南见他不理会自己，脸上依旧挂笑，厚脸皮地追问。
川篱本不想理他，正要继续教书，就见所有学生愣怔怔地看着司南，半点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登时火起，却又头痛，只好闷声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听课。”说得神色自如，理所当然。
川篱心知不把这人搞定，便不能上课。于是放下书本，走到门口，压下怒火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如此纠缠于我？”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职务。”司南悠悠然倚着门框。
“既然如此，你现在影响了我的生活，你就不怕偏移了我的命数？”川篱找着理由，只想尽快让他离开。
司南接一招拆一招：“我自有慧眼，更有分寸，先生多虑了。”
“你……”川篱语塞，头痛更甚。
他川篱至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的就招惹了这位大神？还是个厚脸皮的大神？
正纠结着，那厢司南却先放过了他。
“好吧，你上你的课吧，”司南施施然转身，不忘潇洒留一句，“我一会回来找你。”
川篱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敲了敲手中的教尺，将那群孩童的目光硬扯回来。
司南默默看着眼前黑衣银边，徐徐而落的人，吸了口气，才开口道：“道如灵君。”
来人板着一副冷若冰霜的脸，原本还算俊美的面容，却如同结了千年寒冰，没有表情，也没有涟漪。最是那一双眼睛，墨色浓重，冷淡得像是无情。
这便是天界首屈一指的镇妖法仙，道如灵君，墨荷。
要知道这木头，司南从知道他起，就没见他脸上有别的表情过，连续有好几千年了，是天界出了名的寒冰木头。若是平时，司南也不敢去招惹他，只是这次是在倒霉，居然恰好分配他下来同自己一起处理妖魔。司南想到要一只胆战心惊地对着这样一个木头，就感到一阵恶寒。
“司南帝君。”墨荷冷冷开口，“据我所知，你昨日便到了。”
“是……”司南扯了扯嘴角。
“既然如此，为何耽搁了一晚？天命当头，妖魔横蹿，是丝毫不可大意的事。”墨荷的目光冰凉地落在司南身上，语气无波无澜，却让人无来由地感到寒冷。
“道如灵君言之有理。”
墨荷见他心不在焉，态度圆滑，又想起前段时日听闻他在天界的所作所为，厌恶从心而起，便抛下一句话，就转身要离去：“今晚，金伽城东。”
“那个，我还是和无极仙人一起……”司南赶紧开口。
“你说柳止绍？”墨荷顿了步伐，语气淡漠依然，“他不见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神仙，怎会说不见就不见？更让司南惊异的是，墨荷甚至没说要找他。
“那 ……要不要我去找找？”司南看着他的背影，犹豫道。
“不必了。”墨荷冷冰冰地回绝，倒是非常干脆利落，“到了时辰，那家伙自然会回来。”
说罢身形一晃，暗光一闪，司南的眼前便只剩了一滩空荡。正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猛然一道身影划过，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把司南吓得跌在地上。
妩媚，妖娆的一张脸，五官精致美艳，女气得像一只艳鬼。眉间一点嫣红的朱砂，看得人眼睛一晃一晃，如沐红尘。但边角却有些不自然，颦笑间也有些僵硬。
司南眯着眼辨别来人，愣了许久，才惊讶开口：“无极仙人？你是什么时候……”
“嘘，”柳止绍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墨荷还没走远，你别大喊大叫。”
司南郁闷，抬头一看，天边已经渡上了一抹浅浅的金光，眼看就要黄昏，想必川篱也该放学了，心中有些焦急，将他手一把打开。
“你们两个得道仙人，居然玩起这种躲躲藏藏的游戏？”在墨荷面前吃瘪，在柳止绍面前就得发泄下心情，司南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谁知柳止绍却正正经经地整理自己的衣裳，正正经经地微笑了一下，露出一边酒窝：“这是我们两的私事，司南帝君还是不要管得好。”
“什么？”
“你有这个闲功夫，不如回天界陪陪那个莫名其妙爱上你的苏云天仙，别又伤了人家的心。”
“柳止绍，你什么时候竟敢……”
“我一定会盯着你的，别惹墨荷生气，也别勾引他。”
“柳止绍！”见他越说越扯，司南怒喝一声，周身灵光一现，法力外荡，就要扫过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嘴却一张一合，滔滔不绝的柳止绍。柳止绍急忙侧身一闪，法光擦着发梢呼啸而过，柳止绍啧了一声，才不再乱讲。
“我司南，现在只喜欢火狐桑离一个，你不必说东道西，惹得大家不高兴，看看会不会影响到你和墨荷的感情！”司南迈前一步，灵光不退，分明是逼迫的眼神。
柳止绍随即退后一步，嘴上强硬：“你敢威胁我？要不是为了墨荷，你以为我愿意来镇妖？”
“无极仙人，没记错的话，您今年贵庾一万四千三十五岁了吧？”司南叹口气，“半老不小的，也别幼稚的和三龄幼童一般了，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你追墨荷追了这么久，人家可有正眼看过你？”
这一下戳中了柳止绍的痛处，一张邪魅少年的脸登时变得僵硬极了，不知是怒还是悲。
司南趁准机会，手指一挥，柳止绍脸上便褪了一层皮，露出原来的模样。
司南一愣：“你……原来竟生的，这么，这么……”
这么清秀。
柳止绍一摸脸，怒不可遏：“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找来的面皮！”
无极仙人有个特点，隔三天换一张脸，理由很简单，就是摆给墨荷看，渴望得到他一声赞扬。结果到了现在，见过他原来面目的人寥寥无几。
此时他面皮被揭去，露出原来的面容，一张白皙秀丽如同书生的脸，带着点稚气的光影。
“长得还人模人样的，干嘛把自己糟蹋成那么多模样？”司南忍不住道。
柳止绍愤恨至极，一把将那面皮抢回来，取出镜子小心地戴回去，一边怒气冲冲：“你懂什么？这样才能讨得墨荷的欢心，我若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模样的，还怎么追他？你居然连这都不懂……”
说话的空档，突然传来一阵冲天的惊响，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
又传来一声尖叫。
“在东边。”柳止绍抚平面皮边缘的褶皱。
“如果我们不去，墨荷会放过我们吗？”司南理了理散落的几缕发丝。
“应该不会。”
两个不愿做事的懒鬼，终于赶在第三声尖叫前闪身到现场。
“先生，先生，今天上午那个人，好漂亮，他是谁啊？”
“先生，您认识他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诶，先生，他是你亲戚吗？”
“先生……”
川篱强压着不满，耐心回答道：“我不认识他。”
仰着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的一伙孩童无一不露出失望之色，巴巴地望着他。
川篱被许多双眼睛看着发毛，轻斥道：“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骗你们作甚？不学无术，一天到晚都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孩子们被训斥，倒也不怕，像是摸清了川篱不会惩罚他们，依旧赖在他身边，里里外外围了三圈。川篱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脱身，一边不住地在心中唏嘘，他一个神仙下凡，不像是带福，倒像是带灾，连七八岁的孩童都被他迷了去，也不见他收敛。
想到他早上所说，一会会来找他，到现在也没见个人影，现在指不定又出去乱晃了。
本应高高兴兴，神清气爽的，川篱脚底却不自觉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看在他把自己的屋子弄成那个金碧辉煌的样子，就会去瞅一眼吧。
软榻上空空如也，一旁的椅子上倒是坐了一个人，风情万种的眼，水润艳丽的唇，碧色流波的裙，眼角一颗泪痣幽幽发着光，眼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像是笑了一下，又移了开去。
“这位……姑娘，你……”川篱被她这一瞅瞅得浑身不自在，要知道他的屋舍还没向这次一样突然出现个女子，于是思虑了一下，犹豫开口。
那女子唇边很自然地带着笑，干脆地应道：“楚容羽。”
见川篱一脸不解，楚容羽呵呵笑出了声：“果真呢，到了凡间，便什么都忘了，我早该尽快找到你。”
“楚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屋内多呆一个人的感觉很不好，特别那人还是个容貌美艳的女子，川篱谨慎地问道。
楚容羽依旧饶有意味地看着他，眼瞳隐隐窜流着一点绿色。
前段时日便感受到了神仙的气息，只想是派下来诛镇妖怪的神仙，却不想是司南。逐渐地也便猜到了一些，就依着仙气慢慢寻，果真寻到了转世之后的桑离。
不过，他体内应该也没有火狐的神元了，取而代之的是司南的半个神元和他自己的魂魄。神元破碎，要重新修复，得渡完这一劫。
“啧……郅清欺我为妖，就是不把采桑果给我，我帮你做了那么多，到现在，已经一千年了！”楚容羽低声喃喃，面目有丝微的狰狞。
“啊？”川篱皱眉。
楚容羽反应过来，换上一副真诚柔和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遭了难被人从阁里赶出，随处走走，误入了学堂。见这屋舍布素，里头却是金壁辉煌，难抑好奇之心，便失礼了。”
“楚姑娘遭了难，还是尽快找地安身的好，四处走动，总是不安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问她的来由身世，也没有问她为何遭难，遭了什么难，更没有挽留，却说得有理有意，带着疏远的气息，事不关己的模样。
怕是看自己没有半点惊慌失措，觉得是假，又不想点破吧。楚容羽暗想。
从第一次见他开始，这人身上就有种天生的淡泊和默然，与世格格不入的感觉。如竹，却也如梅。
“先生这样，是不信我了。”楚容羽咯咯笑了出声，眨眼间，眼瞳登时便得碧如苍翠，朝川篱一看过去，如蛇般犀利异常。
川篱只觉得双眼如同被蛇咬了，一片汪洋的绿海，什么也看不见。脑中空白一片，来不及疼痛，随即麻木，全身动弹不得。
一只玲珑纤长的手抚过心口，灼伤了皮肉，却没有深入。
“司南，你伤我蛇珠，害我几年不得好转，我迟早会还回来！”楚容羽静静观摹着手指下被灼热的白皙肌肤，眼中绿意更甚，“下来除妖？呵呵，天界的老头，怎么没先看看妖界八方玄妖，天地凶兽？怎么没先看看鬼界千尺黄泉，三地彼岸？”
“天眼也好，乾坤眼也好，”微微眯上眼睛，手指用力，语气却逐渐黯淡下去，“终究敌不过一万年痴情，一千年私欲。郅清，待你荣华之时，记得还我一米天地，和那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