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事》辛久

3、相携

　　一个月后，李踞成亲。

　　将军府在闹腾了几宿后，重归平静。门前的喜字红纱刚被揭落，却挂上了白纸灯笼。朱夫人在儿子成亲后的半个月，于一个雨夜骇然长逝。她的灵柩葬在城外的山上，推进一座宽敞干净的墓室。

　　老将军为夫人操办完葬礼后，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他依然温厚可亲，却不再健谈，他独自一人坐在屋中，守候那一段简单而绵长的回忆。岁月的痕迹再也藏不住手脚，爬上他的面容，一笔一笔地刻下沧桑。

　　老将军向皇上告老辞官，皇上不愿失去良将，却也不忍再做挽留，他任命老将军的儿子在军中任职。

　　李踞勤勉能干，颇受皇帝赏识，屡次收到升迁。柳柳替他高兴，同时暗自发愁：如果自己丈夫有一日接任大将军，远征边疆，他与她相处的时日，还能如眼下这般多吗？又或者，不慎战死沙场......柳柳不敢再想下去，回过神时，看见爱人走进院落，朝屋里走来。她心头一暖，起身迎去，那些烦扰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珍惜这场朝夕相伴。

　　老将军在夫人去世后不到一年与世长辞，他去世的那天早晨，劲头很好，叫来儿子与儿媳吃桂花酒。他一杯接着一杯，边喝边说往事，从儿子刚出生时的事，讲到夫人病重时的点滴，最后泪水纵横，含糊着再也说不下去。

　　吃完酒后，老将军去屋里躺着，李踞拉着柳柳的手走出院子，吩咐管膳的婢女在准备午膳时，给父亲多烧一道鱼。

　　等到婢女端着午膳去老将军屋里时，发现老将军的呼吸停止了，整个人如同瘦削的木头嵌在榻上，神情却很平静、坦然。老将军与夫人在两年内相继死去，举国动容。皇上加封李踞为大将军，让家门的荣光继续延传下去，而柳柳的噩梦，也开始了。

　　每个清晨，她都从不安稳的梦中醒来，为丈夫穿衣戴冠，一路送到府外小街的尽头，看着丈夫从岔道口走远、消失，才在侍女的陪同下回到府邸。她开始比任何一个人，都担心边关的形势。

　　整整三年，无事发生。她从无谓的噩梦中渐渐醒来，边关却传来乍然一响——戎狄侵犯。

　　南国的水土，滋养着万千黎民，北方的民族，带着牛羊随水草漂泊。在戎狄生根发芽的人们，陷入了饥饿的困窘，他们策马南下，十余日内连吞二城。

　　“圣谕，戎狄入侵，毁我国土，加封大将军李踞为镇远将军，授虎符，三日内，带兵出征——”

　　李踞双手接过圣旨，起身见柳柳站在帘后，面色难掩忧愁，似乎挂着未干的泪，抬起濛濛的眼望向他。李踞走到帘后将她拥入怀中，不停宽慰着，她却哭得越发厉害。李踞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战役，十个月，九个月，甚至五个月，就能领兵凯旋了。

　　柳柳不想与丈夫分开，哪怕只一朝夕，也心如刀割。但听完他的话，却莫名受用，她藏起眼泪，从他怀中抽身。

　　“我就待在家，哪里也不去，等你回来。”柳柳言罢，却又想起昔时老将军与朱夫人相继去世的事，心有余悸，她再一次紧紧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脖颈，啜泣着，气息急促，吐纳在他的体肤上，温润了跳动的心。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榻上，手抚过她的发，说道：“再陪你一晚，我明早就去军营。”一夜缠绵，她泪湿薄衫。

　　第二日清早，府里的下人都为李踞送行，柳柳独自坐在屋中，透过疏朗的窗棂，目送着他的背影。

　　柳柳有一个年方二八的侍女，常随身左右，她托侍女将一些点心捎给李踞。侍女走到马前，高高举起装满点心的包袱，李踞本想推辞，他将点心带至军中，用处不大，但听侍女说是柳柳为他准备的，便伸过手欣然收下。

　　侍女还说，他这一走，少夫人不知要多伤心，如果有个孩子陪伴，或许能好受些。李踞没有让侍女继续说下去，他看向那扇窗，无意中对上柳柳望来的目光，心头一酸，不忍多看，也终于明白柳柳为何不愿亲自送他，怕他太多牵挂。

　　“奴婢恭送将军。”李踞在众人的跪拜中，骑马离开，心头却一直萦绕着侍女的话。

　　他和柳柳没有孩子，每月柳柳见红，她都会失落一阵，因为他们的努力都白费了。在这件事上，李踞从不怪柳柳，甚至会在那么一瞬，庆幸父亲与母亲的离世。柳柳不会像大多数女子一样，因为许久未孕而被逐出家门，或者被迫看着丈夫纳妾生子。他们，一直都过得很幸福。